第10章
  他着急忙慌地接过宗门师兄递过来的茶壶,磕磕绊绊地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给递给面前的白衣仙尊,却又因为紧张没有拿稳,茶泼了鹤予怀一身,浸透那一身白衫。
  谢不尘猛地低下头,局促不安地跪着,鹤予怀伸手取过他手里的茶杯,将剩余的茶水饮尽,而后他站起身,将不安的小小少年牵起,带回苍龙峰。
  谢不尘的指尖被拢在鹤予怀的手心。
  仙尊人冷冰冰的样子,手却是温暖的。
  谢不尘亦步亦趋地跟着鹤予怀,将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块的手上。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难过。
  堂庭山七十二峰,各峰景色不同,明鸿仙尊的苍龙峰最冷,因为苍龙峰直入云霄,山顶终年积雪,目之所及满地白皑,冷得彻骨。
  谢不尘穿着鹤予怀买的衣服,裹得像个白色的团子,他坐在石阶上,飞廉灵兽巨大的鹿头亲昵地垂下来,轻轻地拱他的脑袋。
  “你有没有名字,”谢不尘小心地碰它的鹿角,“师父有给你取名字吗?”
  飞廉灵兽歪了歪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它的声音浑厚而有力量,“我只是只灵兽,仙尊不会给我取名的。”
  “啊……”谢不尘一下又一下摸着它的脑袋,“那我给你取名字吧。”
  他站起身,折了一根梅花枝,在雪地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好几个字。
  因为没正经学过,他字写得不好,第一次拿毛笔还是在苍龙峰,结果根本握不稳,写出来的字糊成一团,最后还是鹤予怀握着他的手,引着他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叫这个,”飞廉灵兽用鸟爪尖指了指雪地上的两个字,“仙尊以前说,我不太聪明。”
  谢不尘看着“呆呆”两个字,睁大了眼睛。
  “哪有,”谢不尘不赞同道,“你很聪明,你会飞,还会说话,你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灵兽。”
  “不过,”谢不尘弯了眼睛,“有时候看着是有点呆呆的。”
  呆呆被他说乐了,围着他飞了两圈,又由大而变小,亲昵地靠在他的脚边。
  “呆呆,你以前一个兽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呆呆……山顶好冷啊。”
  “这里也没有花,没有草。”
  “光秃秃的。”
  鹤予怀站在廊下,看着小徒弟坐在雪地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灵兽说话,时不时还打两个喷嚏。
  没过几日,上清宗各大峰主和长老就发现明鸿仙尊的住所从峰顶搬到了半山腰,还改了个名字叫见春阁。
  谢不尘就在这里长大。
  他在泠泠春雨里练剑,在炎热夏日里学画法阵,在萧瑟秋风中背心经,又在大雪飘落之时同鹤予怀比剑。
  苍龙峰没有其他弟子,谢不尘是鹤予怀唯一的徒弟,于是他经常絮絮叨叨地和师父说话,讲他今天做了什么,学了什么,交了什么朋友,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哪些地方还不会,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鹤予怀会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听他说话。
  不聊天的时候,鹤予怀便会特意将修为压到极低,拿着一把木剑陪徒弟过招。
  一开始,谢不尘连一招都扛不住,后来就能过上两招、三招、四招……进步飞快。
  大雪纷飞,灵流卷起一片雪花,十五岁的谢不尘一剑斩雪,两股灵力对冲,谢不尘往后退了几步,闪过一道剑气,正欲运转灵力反击时,手上的剑咔嚓一声断了。
  自修炼以来,谢不尘数不清楚自己断了多少把剑了。
  他的灵力太纯粹,以至于有时候因为纯粹而到了暴虐的地步,这些剑承受不住这样的灵力,往往会直接断掉。
  他有些委屈将长剑残骸捡起来,对鹤予怀说:“师父,我的剑又断了。”
  白衣仙尊沉默着看他将断剑收好,只说:“没关系,会有新的剑,师父想办法给你造一把不会断的剑。”
  谢不尘没想到,过了半年,鹤予怀真的给他造了一把不会断的剑。
  鹤予怀从落海溟火秘境中的炽炎山下的岩浆中取出一块玄铁,这块玄铁受玄火淬炼,能够承载谢不尘身上那股暴虐的灵流。他用这块玄铁加上其他天地至宝,给谢不尘做了一把新剑。
  这把剑被谢不尘取名为玄渊。
  这把剑从诞生伊始就从未离过谢不尘的身。
  同门师兄弟问他剑是从哪来的,他总是会很开心,说:“这是师父给我打的。”
  “师父是五洲四海里最好的人。”
  说完,谢不尘又总觉得有些怅然。
  说不清楚这些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他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少年人爱玩,谢不尘也不例外,苍龙峰太冷清,所以他经常带着呆呆去别的峰串门,或是和同门一起下山,踩着门禁的点再回来。
  也因此,他结识了不少同门师长,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又因为他脾气好,修为高,也经常有同门找他帮忙,或是纠正剑招,或是帮忙送东西,他很少拒绝,能帮的就都帮。
  各峰长老子弟都觉得谢不尘品性优良,有时候还会惊奇,明鸿仙尊那样冷情冷性,不近人情的人,居然能教出这么活泼开朗的弟子。
  朋友多了,待在见春阁的时间就少了,有一段时间,谢不尘因为陪师弟修炼,回来得太晚,一进见春阁,只见廊下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影。
  鹤予怀在等他。
  他跑过去抱住师父的腰。
  几年过去,谢不尘长高了,发顶靠着鹤予怀的下巴。
  鹤予怀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下徒弟那黑乎乎的发顶,但最终又什么都没做,就放下了自己的手。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他的语气仍旧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是被师兄弟欺负了吗?”
  谢不尘仰起头,闻言惊奇道:“没有——”
  “大家对我都很好。”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今天在和师弟一起修炼,所以晚了一点。”
  若是让其他长老听见,大概会惊掉下巴,真是天道都不敢开的玩笑,谁敢欺负他鹤予怀的徒弟,不要命了!
  鹤予怀碧色的眼眸微动,闻言只说:“那就好。”
  第10章
  “去休息吧。”
  谢不尘听见鹤予怀说。
  谢不尘乖巧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嘴上是这么说,他却站在原地看着鹤予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是鹤予怀亲自布置的,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雕花窗棱旁边的柱子上有几道刀刻的痕迹,是每年生辰时鹤予怀拉着谢不尘量的。谢不尘看着那痕迹,用手比划了两下,发现好像又长高了点。
  可能再过几年,谢不尘想,就和师父一样高了,到时候和师父一起下山,说不定山下人就不会将他们认成师徒了。
  会认成什么呢?
  师兄弟……知己,还是道侣?
  道侣两个字一冒出来,谢不尘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坐下来,深深浅浅地吸气呼气。
  他想起师父挺拔如松竹的背影,又想起师父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有些羞愧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师父就是师父,师父怎么可以做道侣?
  他们是师徒,是家人,师父是整个修真界自己最亲近、最敬爱、最重要之人,没有师父,他或许会死在棍棒之下,冻死在茫茫原野,没有师父,自己或许不会见到第二年的春天。
  但与师父的关系,或许也止步于师徒了。
  就算再退一万步,师父可以做道侣,可师父修的是无情道,这辈子也不会有道侣的。
  谢不尘想到这,又觉得一阵怅然。
  怅然完他猛地摇摇脑袋,怎么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他在房间的藤条柜子里面找了两件换洗的衣裳,这些衣裳大都是鹤予怀买的,有好些件还是生辰礼。
  其中谢不尘最喜欢一件黑金的,穿起来显得威风凛凛。
  放在最底下的都是小了的衣裳,谢不尘舍不得扔,一件一件叠好放在柜子里面。
  找好换洗的衣裳,他穿过回廊去灵泉洗澡。
  等洗完澡,他给脏衣服掐了个清净诀,又抱着衣服匆匆会房间。
  路过走廊时,他见到鹤予怀的房间还亮着。
  谢不尘好奇地探了脑袋,发现鹤予怀在看卷轴。
  谢不尘想起和师兄弟们聊天时听到的一些八卦,据说明鸿仙尊二十岁时才拜入宗门,再加上灵根品级也算不得最好,只到上下品,所以修炼要比其他同门刻苦得多,平日里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的路上。
  也似乎因此,并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或是同门。
  而后谢不尘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师父这时候不应该在睡觉吗?
  另一边,他刚探脑袋,鹤予怀就将手中的书放下:“怎么了?”
  “没什么,”谢不尘一边摇头,一边进了门,“只是在想师父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