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64节
  白婳注意着措辞严谨,生怕自己无意的表达会有不敬的嫌疑。
  她小心翼翼道:“是有一些意外,剑圣他老人家真是……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这个词向来是含褒义的,白婳如此说,绝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宁玦看出她的惴惴不安,说完还忍不住瞥眼偷瞄,他无奈问道:“你担心什么,与我闲聊还这么紧绷。”
  白婳一怔,不得不佩服公子的眼力。
  轻易被他看穿,白婳窘了下,如实回复:“公子向来避讳提及过世的师父师娘,方才我无意间提了一嘴,我们便这样聊了起来,但我依旧担心,万一哪句话不小心惹到公子不快,公子会因此迁怒于我。”
  宁玦啧了声,停住脚步,双手撑臂问她道:“你倒说说看,我何时有迁怒你的时候,倒是你,别因外人冲我发脾气就好了。”
  他是指赶走九秋的事。
  对此,白婳不肯相让:“……九秋的事,公子做得确实太霸道了。”
  宁玦回应:“我是护你周全,也有错?”
  白婳:“人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公子与陈复眼皮子底下,又能生出什么事端?何况她并非歹人,确实对我相助过,公子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她很少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话,而现在,居然只为了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不惜几番冲他疾言厉色。
  宁玦无可奈何,又不能真的冲她发火,实觉得闷气。
  他叹道:“如今我算是切身体会到,当初臧凡劝我时,是什么样的憋闷心情。”
  白婳问他:“臧公子劝说了公子什么?”
  宁玦口吻轻飘飘带过:“劝我赶你走,说你是歹人,是祸水,但我不听劝,坚持留了你。”
  说完,他探究看向白婳,想看她会有什么样的有趣反应。
  白婳早有进步,不会再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反问宁玦一句:“公子当初是坚持留人的人,如今我也是,那公子觉得自己做错了吗?后悔了吗?如今我又哪里做错了?”
  “伶牙俐齿。”
  宁玦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脑筋转得这样快,一连三个问题,还真的将他问住了。
  两人对视几秒钟,身边不断有行人过路穿行,不远处有人驾着驴车过来,出声吆喝着让一让,白婳留意到,率先收回目光,主动拉着宁玦躲到一旁。
  白婳哼了声,决定不与他计较了,大气言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算……”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宁玦看着她,斩钉截铁回复说:“我没做错,不后悔。”
  白婳眨巴眨巴眼,得寸进尺问:“那我呢?”
  宁玦伸手戳了戳白婳的前额,不惯着她放肆,嗓音发沉催促说:“快走吧,船舶靠岸时间有限,我们得抓紧时间往返。”
  白婳点点头,努力跟上宁玦的脚步,两人都明显脚程提速。
  宁玦又问她:“方才我讲述的事,你还有好奇吗?”
  白婳本以为刚刚的话题已经掀过去了,没想到公子会主动再提。
  从前对她讳莫如深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平常心地分享讲述,白婳不知是宁玦心态放开了,还是在他眼里,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可以互换心事。
  如果是前者,白婳是为宁玦高兴的。
  但如果是后者……她怕自己担不起公子的信任,听完只会愧疚加深。
  白婳回道:“当然是有好奇的,但若关涉私密,公子可以将其保留在心底,我会尊重。”
  宁玦说:“本就不是什么私隐事,知情者不少,多你一个知晓又如何?并且对我师父而言,入赘宁家,他不以之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白婳:“沾沾自喜?”
  宁玦解释:“我师父原是孤儿,师娘的父亲则是当时的一代剑宗,大侠宁杨。机缘巧合之下,师父拜其门下,苦学剑术,因天资过人,被宁大侠看重,继承其衣钵,还娶了宁大侠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师父早将宁大侠当作父亲敬重,与师娘成婚后,他自愿入了宁家族谱,世俗的看法他根本不在意,他只知从此,他是真正有家的人,当然心中有喜。”
  “原来如此……”白婳听得认真,思绪活跃,想到什么便直接问了,“那公子姓宁,也是随了师娘的姓?”
  宁玦笑了笑,语气轻松,带着幸福的意气:“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如何?”
  白婳由衷:“简洁又好听。名字是师父取的,姓氏冠的是师娘的母姓,公子于他们而言,一定是格外珍贵的存在。”
  宁玦起先还是笑着的,可慢慢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下去,久久没有回应这话。
  他情绪变得不高,脖颈不着痕迹地向上抬,微微有仰首的幅度。
  白婳注意到,留心去看公子的眼角,真的有些发红。
  她手心用了些力道,将他牵得更紧,轻声安慰说:“公子若是想念他们了,到了祠堂敬香时,可以多跟他们说说心里话,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会听到的。”
  宁玦回握住她,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点头应说:“好。”
  第47章 心意明示
  昔年间,宁家两兄弟一个好文,一个好武,在剑术创新上颇有造诣的长子宁杨,闭关研创出孤鸿剑法的雏形,声名大噪,而次子宁松则一心痴迷画作,对舞剑弄枪没有半点兴趣。
  后来两兄弟各自成家,一个游历江湖无拘无束,一个开设画堂,广揽门生。
  如今还在绥州的宁家后人,便是宁松的后代,也就是师娘母家二叔那一脉。
  几十年过去了,画堂主人传了三代,教授的弟子过百千,其中不乏已成名的大家。
  宁玦只少时来过画堂,记忆有些模糊,于是两人一边记忆寻找,一边向当地人打听问路。
  「青樾画堂」在绥州城中名声算响,两人很快寻到。
  登门时,宁玦说明自己访亲的来意,又拿出一块玉佩奉上,交给守门的小厮,对方接过玉佩看了看,不知门道,便叫两人等候片刻,他
  进去向主人询问过。
  等待期间,白婳好奇问:“现在画堂的主人是谁啊,公子认不认识?”
  宁玦回:“是宁松之孙宁长林,按辈分来说,是师娘的侄儿,和我们是同辈人。当初我随师父师娘到绥州探亲,在青樾画堂短暂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宁长林还没出生,我们之后也没有见过面,所以彼此是不认识的。不过有师娘的玉佩当登门信物,他们总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白婳点点头:“那是不会的。”
  两人刚刚聊完,方才守在门口的小厮去而复返,小跑回来,招呼两人进门。
  他言道:“我家公子认得那块玉佩是姑母旧物,叫我请两位进门。”
  宁玦颔首:“麻烦带路。”
  去往画堂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回廊,今日天气好,阳光足,廊道两侧挂着不少未装裱的画作,应是在刻意防潮阴干。
  白婳好奇左顾右盼,欣赏着不同画作上的起伏山峦、潺潺溪流、花蕊凝露。
  小厮瞥过余光,注意到身后的白衣公子目不斜视,毫无欣赏之意,但他身边跟行的姑娘却明显有兴趣的样子。
  便主动介绍说:“这些都是公子学生的画作,临裱前晒一晒,公子当下正在偏堂上课,请两位入画室喝一盏茶,稍等片刻,公子下课便来。”
  白婳应了声,又搭话道:“你家公子应当很年轻吧,连他的弟子都画得这么好,你家公子岂不是画技更高超。”
  听着自家主人被赞誉,小厮也觉得与有荣焉。
  他面上挂笑,热络回复,语气中自然带着一分骄傲:“我家公子三岁时便启蒙了,勤勉好学,没有一日怠惰。垂髫之年,当同龄学子还在研究横撇竖捺的基础笔法时,我家公子已经可以蘸彩挥毫,一气呵成勾勒山川轮廓了。在绥州本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家公子‘画仙’的雅号。”
  话音刚落,宁玦笑出一声,但表情没多大变化。
  小厮听出这声笑不带敬意,蹙眉回头,见对方神色无异,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白婳则在想,前有「剑圣」后有「画仙」,宁家一族真是人才济济。
  对方这话是介绍给她听的,自要回复一句,不能冷场。
  白婳想了想,给面子地言道说:“不知这里有没有张挂你家公子的画作,能亲眼一睹「画仙」名品,我们也算不白来绥州一趟。”
  这话说进了对方心坎里,小厮面上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他得意回道:“廊下没有,但画堂里挂着两幅公子的得意之作。只有历代画堂主人的亲笔才能裱挂其中,并且必须是个人最满意之作,姑娘待会儿可以留意看一看,到时便知晓,我的话没有夸大其词,更不是自吹自擂了。”
  白婳微笑应声:“好,那我便期待一看了。”
  聊到这儿,小厮不再闲语搭话,认真在前带路。
  白婳觉得自己人情世故做得周到,正好与公子互补,不然他无意间总是容易得罪人。
  两人在后肩并肩走,光影沿着画卷边缘的罅隙泄进廊中,有风拂进来,掀起画卷一角,鼻息间隐约可闻浅淡的墨香味道。
  回廊环绕,飞檐翘角,加之眼前的一幅幅画卷,叫这宁府的画堂小院格外具有意境美。
  其中,有一副夜宴图被阳光铺洒满卷,白婳被吸引目光,正想偏移脚步过去多看两眼,腰间突然被人一拦,脚步随之被阻。
  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又被用虎口掐住,她眨眼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压过来一片阴影。
  是公子突然停步凑近,睨眼盯着她,眸光不太友好。
  白婳心惊,又茫然。
  顾及旁人还在,被白婳抬手一推,眼神一嗔,宁玦没有继续做挡路石,松手将人放过。
  但短瞬的靠近,还是叫白婳心有余悸地心跳加速,腰肢发软。
  她瞪了宁玦一眼,眼神质问他为何吓人。
  宁玦压低声音,语气含带意味说:“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舞剑时没见你这么认真。”
  白婳同样小声回:“公子都多久没在我面前舞过剑了,上一次什么时候,我都要忘了,你倒是记得深刻,还知道我当时有多认真。”
  宁玦:“那你想看吗?”
  白婳:“想。”
  两人刻意同样放缓了步速,小厮走在前,慢慢与两人拉出几步距离。
  宁玦看向白婳,口吻随意说:“寻常剑式随你何时想看,我何时都能配合。”
  白婳瘪瘪嘴回:“可我想看孤鸿剑式。”
  宁玦含笑,看她一眼,心想,现在她在自己面前真是少了顾忌,半点都不藏着掖着了。
  但她显然还缺份胆量。
  宁玦故意言道:“也不是不行,但师命在身,前提是什么你知道。”
  前提是,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