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第21节
  宁玦不语不应。
  臧凡将声音压低,凑近些,得寸进尺又道:“我前几日都未上山,她怎么诱骗的你,你们……睡没睡过?说真的,那女子的样貌身段,媚得过春楼头牌……”
  话没说完,宁玦眸光一厉,警告扫去。
  臧凡耸耸肩膀,识相闭了嘴。
  又过少顷,茶底都凉了,臧凡问:“走不走?还是让店家再添一壶?”
  宁玦从街外收眸,准备起身,全程缄语,情绪不高。
  这时,臧凡的手下突然从外奔来,附在他耳旁低语两句,臧凡脸色诧异了下,看向宁玦。
  宁玦:“怎么了?”
  臧凡不应,只吩咐手下:“引着她寻过来。”
  宁玦不明所以。
  臧凡重新坐下,弯腰翘腿,一副慵闲模样,吩咐店家再沏上一壶金骏眉。
  结果热茶还没上来,一道芙蓉嫩色的纤纤身影突兀出现在驿站茶舍里,她脚步小心,行于粗野镖客之间,身形格外娇小招眼。
  她手里拿着一串野山楂糖葫芦,左右逡巡后目光锁定,直朝宁玦而来。
  宁玦看到她,迟疑微怔。
  白婳问:“公子怎么没在原地等我,叫我实在好找。”
  她在演,演得尽量无痕迹。
  宁玦与她相视,眼尖注意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那是哭过的痕迹。
  就离开他一小会儿,又受了什么委屈?
  宁玦不动声色回道:“我等不到你,忽觉口渴,便过来喝一盏热茶。”
  臧凡嗤笑,心想,这茶喝的是够久的,足足快一个时辰了。
  白婳心头惴惴,不知他起没起疑心,看他并未多问自己为何耽误时间,迟迟赶来,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她试探说:“公子喝完没有?时候不早了,我们抓紧上山去吧。”
  宁玦看着她,眸底微微晦暗,同样试探:“确认跟我回去?这次,你要想好。”
  已经大发慈悲做过一回善人了,他没有打算再做第二次。
  放过,确实不舍。
  再得,他必要她。
  白婳垂目回复,声音喃喃:“当然回去,并无必须要采买的东西了。”
  宁玦果断起身。
  臧凡拦住宁玦手臂,眼神提醒,此事定有蹊跷。
  宁玦拂开他手,径自走到白婳面前,四目相对,他逼人的气势将她牢牢地围罩。
  他抬手,扶了扶她头上的簪,说:“簪子都要掉了,以后在我身边,别再乱跑,记住了吗?”
  白婳乖觉点头。
  宁玦弯唇,伸手拉起她手腕,与她亲密相牵,扬长而去。
  再上山。
  她是他的人。
  第19章 索求情状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白婳先后经历了忐忑遛逃,如释重负,再到惴惴不安,重新潜伏,心路历程极其复杂,直至此刻,整个心依旧突突狂跳,杂乱无章。
  她暗悄悄观察宁玦的神色,他似乎当真未起疑心,甚至还捧场地将她带回的冰糖葫芦几下吃干净,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难抑心虚,故而不自觉的话多了些。
  上山一路,她搭话不停。
  一方面有意试探,另一方面也是强作自然。
  白婳:“我买的是野山楂糖葫芦,与寻常山楂相比,野山楂酸味减淡,甜味增多,这是卖糖葫芦的小贩方才告知我的,公子可有尝出不同?”
  宁玦淡淡一瞥,将她的无措与惶然看在眼里。
  实话讲,他心里是无奈的,这般拙劣的表演痕迹,脆弱的心理素质,哪像是被特意安插的细作,倒像是来与他过家家酒的。
  少有的一点耐心,他全部给她了。
  宁玦收眸,回复道:“我吃不出区别,都差不多。”
  白婳又问:“公子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尝尝新菜品?哦对了,我们买了大鲤鱼,还是先做糖醋鱼吧,能吃个肉质新鲜。”
  宁玦假装听不出她说话的颠三倒四,只回:“听你的。”
  白婳还是不能平复,想了想,启齿又问:“公子方才在茶舍待的时间不短,不知是与臧公子聊什么聊得这么尽兴?”
  明知她是试探,但宁玦还是耐着性子,顺着她的话回想一二。
  旁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过脑子,只有臧凡那一句荒唐的问话,久久在他脑中萦绕不散——她怎么诱骗的你,你们睡没睡过?
  睡没睡过……
  宁玦眼底晦暗几分,向下睥睨,发觉她正也抬头看向自己,目光切切,等待他的回答。
  “没有。”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白婳微怔:“什么没有?”
  他前言不搭后语,白婳没听明白。
  宁玦蹙眉,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意识混乱,竟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很是懊恼。
  他偏过眼,很快恢复神色如常,口吻刻意冷淡了些:“聊了些闲话而已,近来镖局生意不错,臧凡要带领镖队出一趟远门,来回要半个月之久,故而与我相约临行前吃顿酒。”
  白婳问:“目的地是何处?”
  宁玦回:“邺城。”
  邺城,南方商业之翘楚,繁华之域。与南闵外商贸易频繁,无论青瓷彩绸,香料新茶,皆内外互通,在那里几乎没有寻不到的稀罕物。
  先前在京歧时,白婳同闺中密友闲看游记,便对邺城充满新奇与向往,想亲眼去看看这座南方临海城域的不同风貌,波上舟楫,热络码头,以及迎风便能闻到的大海咸湿的味道……
  只是作为京城贵女,在成婚前是不宜抛头露面、肆意走动的,故而再是憧憬,她也不敢轻易付诸于行动,然世事难料,如今再次想到邺城,她已然没了贵女的身份架子,被动逐流于世,心境早不相同。
  宁玦察觉她面上一闪而过的伤感,关询问道:“你去过?”
  白婳如实回:“未曾,只是听说过邺城繁华不逊于京歧,不免有些好奇罢了。”
  宁玦想了想,说道:“邺城与南闵国交易广泛,不少闽商跨海带来的绸缎和香料多是珍品,此番臧凡既去一趟,我让他给你捎带回几匹绫罗作衣衫。”
  臧凡向来对她不喜,哪里会愿意多费这个心力。
  白婳识相,婉言推拒:“臧公子走镖辛苦,还是不宜叨扰了。”
  宁玦看出她顾虑什么,安抚说:“不必忧心,我交代给他这样的小事,连人情都算不上。”
  白婳闷闷又说:“可,可我例银不够了,先前还欠着公子许多呢。”
  宁玦唇角难压,停下步子,视线凝在她娇俏微赧的面庞上,只觉可爱非常。
  他道:“衣裙簪子都是送你的,你非要与我记账,那当如何是好?是给你涨涨例银,还是叫你继续欠着我?不过放心,我不是黑心的雇主,不会给你算多余的利息,更不会逼你签卖身的死契。”
  白婳知他故意逗弄自己,头垂得更低。
  卖身死契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轻飘飘说出来,不带威慑迫人,却有几分调戏的意味在。
  脸颊微热,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两人继续启程,宁玦打算重新牵起她,却不直接拉上,而是把手向后递过去,让她主动握住自己。
  白婳没想那么多,方才已经牵手了一路,就算不好意思,哪里就差最后这段路程了,于是大方握上,与他并肩。
  宁玦满意,收紧指节。
  快要竹屋时,白婳想到什么,又主动提议一句:“公子与臧公子相约吃酒,可有约好时间地点?若未具体言定,不如邀请臧公子上山来吃吧,到时我好好准备一桌丰盛菜肴,当是为他践行。”
  宁玦问:“你不是一贯怕他?”
  白婳回:“既是公子朋友,我自当与其融洽相处,况且请他远程捎带物品,总该聊表心意才是。”
  宁玦点点头:“你思量周全,便听你的。”
  路过石溪,复行百步,枝桠层叠之外,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清晰映目,深黄色的竹叶斜铺在湿寒的阶上,有疏有密,好像散落一地的金箔,流动着秋光的斑驳。
  两人一阶一阶走过,趁天色彻底暗下前,回到竹屋,掌上昏黄的暖灯。
  与之前相比,此番重新回到岘
  阳山,于白婳而言,压力更重。
  如今她肩头担着的不再只是表哥的仕途前程,更有嫡亲兄长的清白性命。
  若为前者,她愿意还抵恩情,尽力出上七八分的力,可若为后者,她不惜奉出十分,哪怕搭上自己,也毫不迟疑。
  ……
  夜暮深深,白婳将做好的糖醋鲤鱼摆盘上桌,香味扑鼻,极勾馋欲。
  两人面对面坐着,窗外北风猎猎的呼啸声格外真切,像是蛰伏猛兽的低嘶,估计再过几日,将要迎来冬日的初雪了。
  宁玦一边动筷,一边启齿:“明日或后日,绿萝村的赵伯会过来帮忙在院中砌筑墙体,若我外出,你便留意此事。”
  白婳问:“为何忽的要在院中动工事?”
  宁玦回:“天气欲凛,方才你在棚中制馔,身姿瑟瑟,无处避寒,等厨房墙体筑起来,燃点炭炉,室内升温,你做饭时便不会再受寒风裹身的罪了。”
  白婳怔然,院中动工一事,应是宁玦提前联系好的,若她今日一去不回,便再不会知晓他的这份体恤。
  他对她的好,没有叫白婳得意分毫,反而引愧深深。
  情绪复杂翻涌,最后只低声启齿说:“多谢公子体恤。”
  宁玦:“你我相依为命,我体恤你,你体恤我,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