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被宁秉贺养了五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八岁,再吃穿人家的,就说不过去了。
  他爸沈承书是宁远山资助的孩子,在二十岁那年犯事后就与宁家断绝了关系,她叫宁远山爷爷,和叫外面收纸箱的大爷根本意义上差不多,都只是礼貌性的称呼,毕竟宁家和她没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
  甚至连书面上的收养关系都没有。
  宁秉贺被她说得哑然,跟在他身后笑眯眯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长发披肩的女人,餐厅顶光温柔,将她的长发晒成了温软的亚麻色,她的眉眼潋滟,纤细的手腕托着巴掌大的脸看向落地窗外,留给宁秉贺右侧脸颊的一个浅浅的梨涡。
  像晨曦里的桃花苞,正在含苞待放。
  宁秉贺冷不丁的怀念起来了,怀念起那个说长大了要嫁给她的小女孩。
  少女的爱恋好比春末早熟的蜜桃,明知酸涩,却还是忍不住将浓蜜的爱意显摆出来,欲盖弥彰地藏在重重叠叠的绿叶后,等心上人出现,再随风一起,明目张胆地释放自己甜蜜的清香。
  但长大后的沈小桃不是,长大后的沈小桃是一颗藏着“口腹蜜剑”夹心的巧克力,心中打得算盘无人知晓。
  本以为真是娇滴滴的小雏鸟,没想到翅膀硬了后就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沈小桃见宁秉贺不说话,以为对方在心里敬佩自己的独立自强,不禁沾沾自喜。
  “住我家吧。”宁秉贺说话的语气平淡无常,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劲,“要不就住万象城楼上的酒店,我给你开个月租,直到你离开冚州为止。”
  沈小桃那句“你有未婚妻这样不好吧”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宁秉贺接着说:“玲珑湾小区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不住我就租给别人了。”
  “住住住!”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沈小桃露出八颗牙,笑得谄媚,“那租金能不能便宜点?”
  陆昘姗姗来迟,一身米色休闲服穿得更像每日闲来无事只知道在自家泳池举办in趴的二世祖,沈小桃咬着吸管含情脉脉地看他,陆昘摘下墨镜,翘着二郎腿,以为沈小桃被自己的魅力折服。
  “干森么?”陆昘板起脸,警告沈小桃,“你可别爱上我,我知道我有几分姿色,但我今天明确的告诉你,你不是我的菜,我俩之间,永无可能!绝对!no!”
  “这些年你赚了不少钱吧。我记得你家本来就挺有钱的。”沈小桃记得陆昘就住宁家边上,也是独栋的别墅,看陆昘外套上扭得和天津麻花一样的牌子图案,伸手就上去摸。她休息日鲜少逛商场,但铺天盖地的填鸭式营销她还是能认识几个奢侈品品牌的。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你想轻薄谁!”陆昘打掉沈小桃的手,看了宁秉贺一眼,后者神情冷淡,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小桃这次干脆,指着菜单给陆昘看:“我想吃他们家的龙虾天使面,你能不能请我。”
  看见上面一千八百八十八的价格,陆昘扶额,倒不是被价格吓到,而是怕宁秉贺生气,毕竟沈小桃对面就坐了位天使大款,怎么不叫他请。
  宁秉贺手中叉子撞到磁盘里,见二人都看向他,宁秉贺冷声说了句“抱歉”。
  “也请我小叔吃一份吧。”沈小桃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铁定了要扒陆昘的钱包。
  “吃吃吃。”陆昘大手一挥,又点了几道。
  小腹三层,非一日之馋,沈小桃本打算吃饱餍足后先和房东去看自己的房子,结果接到了舅舅的电话,催促她快点,东西已经被舅妈放到了小区的楼梯口。
  二婚的新舅妈嫌家里有死人的东西不吉利,见沈小桃来了,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穿着红色的风衣踩着高跟鞋就走。
  沈小桃赔着笑脸,将两个摞起来有她人高的箱子抱到宁秉贺的车子里,平时只拉霸道总裁的迈巴赫摇身一变成了骆驼祥子的黄包车,驶进玲珑湾时保安都多看了两眼。
  同时,沈小桃也瞪大了眼。
  第3章 小桃花
  沈小桃觉得宁秉贺和自己有代沟。
  她说的旅馆是一晚五、八十块的那种,冚州近年发展直逼一线,但城乡结合部的巷口那里还是会有逼仄阴湿的小旅馆,门口挂着破旧的小灯牌子,进去后木楼梯下会钻出几个东张西望的老鼠头。
  而不是像玲珑湾这样,遍地豪车,一年的物业费就要二十万。
  毕业两年,沈小桃手里也就存了二十万。
  她上学那几年正好赶上了房地产行业的回光返照,大把的工程项目排着队等着人算造价,沈小桃那段时间白天学习考证,晚上接单替人投标套清单,大二的时候软件玩顺了,又给人建模,大学四年,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下来不过五小时。
  她那段时间摩拳擦掌的想在上海买套房子,将所有区的房价都比了遍,最后决定把目标定在金山区,虽说上班要走高速,但好歹那是上海。
  现在房地产行业一落千丈,沈小桃工资条上的数字锐减,她住在上海一千二一个月的出租屋里望房兴叹,决定退而求次,安慰自己回冚州买房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小出租屋是房东在大别墅里用铁皮搭建的,像是房东的门卫室。铁皮屋里冬冷夏热,蟑螂和飞蛾轮流光顾,沈小桃头顶的小电灯泡被误入的椿象撞得乱晃,她借着摇晃的光看从中介那拿的冚州房价报价单,发现冚州谋求发展的上进心比她强。
  原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徘徊。
  初春的细雨缠绵如丝,像众神垂钓的鱼线,宁秉贺中途接了个电话,将她放到楼下便和陆昘一道走了,沈小桃握着门禁卡,哼着曲爬上楼,在看着面前四室两厅两卫的精装修房子,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看完玲珑湾的房价后,沈小桃颤抖地拨了宁秉贺的电话。
  宁秉贺没接。
  日沉西山,磅礴的大雨倒豆子似的猛地急促而下,哗啦啦地打在窗户上,惊溅起一地的碎雨。
  沈小桃站在一梯一户的房门口抽烟,白色的雾气刚出了嘴,就被雨带来的风打散。
  她又去打陆昘的电话。
  “我知道玲珑湾的房价啊,还算中规中矩吧……不就是一个房子吗,你小叔在冚州这样的房子还有十几套吧,宁叔做了多少年土建了,有的开发商还不起贷款就拿手头房子折价抵押了,其实算下来也不值多少钱……我知道你的意思,宁秉贺又没说过户给你,你哪来这么大负担。”陆昘那边“动次打次”的响,应该是在某个夜店里,有女生声音柔媚的和他搭话,他二话不说就挂断了沈小桃的电话。
  ——嘟嘟嘟。
  沈小桃觉得自己的肺被烟雾撑得肿大。
  大雨奔腾没有停歇的意思,沈小桃望着自己的行李箱和那两个装着外婆遗物的纸箱子,知道自己今晚走不了了。
  再贵的房子住一晚也不会多少钱的。
  不管了。
  沈小桃掐灭了烟,掸走身上的烟味,去楼下物业处要了块抹布和海绵拖把,先将整个屋子擦了一遍,又从箱子里收拾出自己蓝色小花的四件套,利索地铺在床上,卫生间里的海绵拖把干硬结块,她就将它放在水里泡开,拿着手机,架着拖把,趁着间隙回复了群里的消息后又吭哧吭哧地将整个房子都打扫了一遍。
  直到整个房间都飘着清洗剂的清香,沈小桃才舒坦地躺在床上。
  有钱真好,有钱人的房子里没有应激时会放屁的椿象,也没有扑腾翅膀时会掉粉末的飞蛾。
  屋里有前任租客住过的痕迹,有没带走的女士拖鞋,还有没开封的女士的洗漱用品。
  沈小桃用手机搜了搜,都是贵价产品,她猜或许是许安然的。
  手机振动了起来,是明日上班地点的通知,她被下放到冚州分公司后,有人冷嘲热讽,也有人关心问候,沈小桃扫了一眼未读的消息列表,心里大约有了数。
  排首的是沈溪知的消息,他发了个表情包,说自己带的团队近来业绩不好,也要勤劳出差了。
  沈溪知是沈小桃的学长,也是她的前男友。沈溪知为人仗义,建筑公司男女比例九比一,沈小桃毕业刚来的时候被刁难都是沈溪知替她化解。
  沈小桃想了想,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过去。
  沈溪知回复很快,他让沈小桃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沈小桃刚要问,那边就发了过来,是一张别人聊天的截屏,痛骂擎天冚州分公司领导裘义是个贪利忘义之徒。
  沈溪知打字很快,他让沈小桃不要害怕,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他,他在分公司这边还有点关系。
  沈小桃面无表情地打了句“谢谢溪知哥”后,又加了个可爱的粉色团子表情包。
  沈溪知不知道又回复了什么,手机震个不停,但沈小桃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了。
  她想,不管是欠宁秉贺的房费,还是要应对新公司的工作,都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