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冯征明手拿信纸就着烛火看完,愤怒地将密信揉成一团掷向桌案,险些滚进煮茶的泥炉里被点燃。顾辞简反应迅速一把抄起,三两下打开,指尖划过“已派人捉住杨慎父母妻儿”的字样时,眉心也深深皱了起来:“你与杨慎一直在暗中来往,严怀山怎么会知道?”
  陆听澜端起桌上的青花茶盏,一手执盖撇去浮沫,盖碗相碰发出轻细的脆响:“杨慎所在的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人,严怀山都会拿下他。此前严怀山几次示好,他都敷衍过去,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严怀山是没有耐心再与他打太极了,直接派人将他回乡祭祖的父母妻儿抓回了京城,打算以家人的性命逼迫他交出统兵权。”
  顾辞简后怕道:“好在你接到了密信,提前知晓杨慎已不可靠。”万幸他们的谋划还未来得及告诉杨慎,不然此番定是不战而败。
  萧祈安听闻浑身紧绷:“现在严怀山手里不止有兵部的调兵权,还有杨慎手里的统兵权,我们岂不是大势已去?昨日朝堂上皇弟又被封了秦王,不少骑墙观望的朝中大臣已有了拥护之心。”
  冯征明用袖子擦去额头的冷汗:“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杨慎忠心赤胆,不见得就……”
  杨慎是皇上秘密提拔的,只有陆听澜几人知晓他的底细,但眼下局势凶险,严怀山又拿住了他父母妻儿,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会坚守初心?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窗外风声骤紧,几片枯叶拍在雕花窗上,恰有更夫敲着三更天的梆子经过,几人不由屏息静待,直至脚步声远去。
  顾辞简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现在清流一派与支持大皇子继位的人都以肃之唯首是瞻,擒贼先擒王,严怀山能用父母妻儿胁迫杨慎,就极有可能……且严怀山深谙斩草除根之道,当年晋王一门,就被他屠戮殆尽。我等虾兵蟹将他不会放在眼里,就是肃之你……”
  尽管顾辞简语焉不详,但几人已明了其中深意。
  陆听澜抬手取下琉璃灯罩,用挑灯杖拨亮灯芯,语气平静:“将军府手握漠北大军,还有我二哥在,他不会蠢到对陆府下手。”
  他这不过是宽心之语,严怀山非泛泛之辈,岂会放虎归山?气氛凝重下来,冯征明叹了口气
  萧祈安面上浮起愧色,站起身对陆听澜行了大礼:“先生曾对我说,您依祖训,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党争之斗,如今为我也是破了例,将家人性命抛诸脑后,学生不胜受恩感激,请受学生一拜。”
  陆听澜扶起他:“我也不只是为了大皇子,更是为天下苍生。”
  商议完已经很晚了,冯征明让他门几个在茶楼的雅间歇下,陆听澜却坚持要回陆府,严怀山突然发难,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回去了,也连着两天没有见到荣茵。陈冲看他一脸倦怠,并未出声劝说,这天就要变了。
  踏雪居的院门已经上了锁,陈冲伸手推了推,举着灯笼往墙上照去,想寻一个落脚点,正准备翻墙院门就从里面下了门栓,陈妈妈提着素纱灯笼轻声喊道:“七老爷?”
  陆听澜应了声,陈冲奇道:“陈妈妈,你怎么还没歇下?”
  陈妈妈在心里叹息一声,荣茵这两日跟丢了魂一样,醒了就哭,哭着哭着又睡过去,睡着了又做起噩梦,人恹恹的,也不说话。陆听澜不在,她放心不下,整宿地守着,方才睡不着出来透气,就听见了院门外的声响。
  她只当两人起了别扭,现在见他回来便劝道:“您回来就好了,夫人一直念着您呢。”
  陆听澜心里一动,声音轻飘飘的:“……夫人念着我?”
  陈妈妈点点头,叹道:“说要拿什么账本给您,这几晚您不在她也睡不安稳,今夜燃了安神香才睡下的。”
  原似要落雨的天色,此刻却乌云散去月光渐显,穿堂风掠过回廊,送来海棠花的幽香,陆听澜没再说什么,让陈妈妈和陈冲退下了。
  荣茵闻了安神香,睡得比平日要沉,陆听澜撩开床幔挂在铜环上,坐在床边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擦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真就这么难过么?
  手一碰上,就舍不得抽回,在她脸上流连许久。陆听澜叹了口气,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比谁都清楚,此番若是失败,有将军府和陆二爷在,陆家其他几房至多就是被打压,或被迫迁出京城,总之会安然无恙。只是他,他必死无疑,只有他死了才能给陆家其他人留下喘息的机会。
  胡同里不知谁家养的鸡在打鸣,传到了踏雪居的窗外,白白的下弦月挂在天空一角,陆听澜抬头看去,眼前一片朦胧,还有许多事没做,他该走了。
  荣茵第三天才勉强好些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必须得振作起来。
  琴墨拎了早膳进来,是清淡的山药粥、春盘小菜和一碟熟牛肉。荣茵拿起瓷勺搅动,问道:“七爷还没有回来吗?”
  琴墨拿出最后一碟核桃酥摆放好:“听陈妈妈说前天夜里回来了的,那会儿您睡着了,不过那之后就没见回来。”
  荣茵默了片刻,从琴书嘴里得知是七爷抱她回来后,她就清楚七爷已经知晓了她与齐天扬私下见过面的事,这几日她太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忘了跟七爷解释。她制止琴书布菜的手,“不用了,撤下去吧,你唤陈妈妈来,让她陪我去松香院请安。”
  几日没来,松香院还是始终如一的热闹,青竹笑着打起门帘子:“七夫人身子好些了么?”
  荣茵点点头:“好些了,劳你记挂。”她也是刚刚才从陈妈妈嘴里知道的,七爷给陆老夫人说过了,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就不来请安了。
  听到青竹的通传后,次间里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不过等荣茵进来时已经恢复如常,众人又接着先前的话说笑。
  陈氏道:“七弟妹来得巧,母亲前头还在说过下月将军府上李府下定,让咱们都去凑凑热闹,你定也是要去的吧?”
  荣茵还有些精神恍惚,陈氏又说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都在打量她,神色说不出的怪异。她笑了笑:“到那时再说吧,就怕有事耽搁去不
  了。”
  陆老夫人仔细瞧了荣茵的气色,心里五味杂陈,她招手让荣茵过去:“几日没见你清瘦了,咱们女人眼界也要放宽些才是,只管自个儿吃好睡好,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赵氏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听了也小声道:“七弟妹,母亲说的没错,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遇到这样的事咱可不能钻死胡同里去。”
  荣茵一头雾水,不明白好端端的赵氏和陆老夫人要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尴尬地笑着应了,余光却看见张潇满是怜悯地看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有种淡淡的不适感。
  说到日头升高,陆老夫人乏了众人才散。荣茵走到梅林,竟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细汗,这天要么天天下雨,要么一出太阳就热得人受不住。才三月就热成这样,还不知五六月份要怎么过。
  陈妈妈觉得是荣茵身子骨弱的缘故,建议道:“奴婢见您走两步路就喘,要不要叫方大夫过府来把把脉?开些温补的药方也是使得的。”
  荣茵连忙拒绝,那些药丸子才吃完没多久,她想歇一段时间:“就是躺得多了,没什么大碍。”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荣茵回头,是张潇和她的贴身婢女端绣。
  两人在梅林里的凉亭坐下,张潇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扫之前因为瘦马与五爷闹僵时,怕被人看笑话故作轻松的样子,四下看了看,感慨道:“府中梅林竟也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之前我竟然都没发现,七弟妹,你觉得呢?”
  荣茵暗自思忖张潇的用意,她嫁进府里这么久,张潇是没怎么跟她好好说过话的,每次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拐弯抹角的嘲讽,这次又指的什么?
  不过她没有精力陪着绕圈子了,直接道:“难得天放晴,五嫂无事可多坐会儿,晒晒太阳,不过我就不奉陪了,院子里还有事等着我安排呢。”
  荣茵的言行在张潇眼里却是逃避的举动,笑得甚是轻蔑:“还以为你是个命好的,原来也不过如此,我就说老天爷不可能瞎了眼,让你这般爱慕虚荣的人捡着个好的。”她语气一转,带了些同情:“不过呀,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七弟妹也不用太往心里去,咱们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
  荣茵听得一怔,先前在松香院她就觉得不对劲,陆老夫人和赵氏对她说的话意味深长,现在张潇也是,她一脸疑问:“五嫂究竟想要说什么?”
  张潇却已经准备要走了,笑笑站起身,端绣过来扶她。荣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抬手捂着胸口,感受到手掌底下七上八下的跳动。
  琴书寻了过来,着急地喊:“夫人,七老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前院书房。”
  第105章 和离和离
  琴墨拈了根绣花针在指尖,迟迟未落在绣绷上,琴画坐在她身旁绣完了并蒂莲最后一瓣,瞟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儿,问:“你心里想什么呢,一早上魂不守舍的,仔细等会儿陈妈妈回来见了又要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