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记事 第90节
  不假思索地说完,她又觉得太斩钉截铁,不自觉地补充:“但如果我要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会告诉你的。”
  温延唇角浅浅提了下,仍停留在她耳边的指背刮了刮,慢条斯理地低嗯了一声。
  -
  两人一同回到饭厅,简约别致的包间以一面山水画屏风分两半,左右各自为用餐区与休息区。他们最后才到场,长辈已经纷纷落座,陈嘉玉跟着温延坐到了老爷子左手边。
  刚坐下,陈嘉玉便看到正对面的眼生女人。
  她穿着红色落肩开衫毛衣,v领高腰,上下各露出一截白嫩细腻的皮肤,戴了条碎钻项链,稍稍偏移的领口半遮半掩,只挡住了锁骨下半寸位置的黑色纹身。
  陈嘉玉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多看了两眼。
  只看到剩下半面是细线条缠绕设计的量子纠缠图案,很酷,搭配热烈的红毛衣,有种明艳张扬的既视感。
  是去年年底回到怀安的孟宝珠。
  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陈嘉玉接过温延推来的温水,在外面说了那么久的话,有些渴,加之这种场合下的确不需要她来冒头,于是像第一次去孟家那样假装腼腆。
  正好这时,几名服务员陆续上菜。
  “要不要先喝碗汤暖暖胃?”温延旁若无人地轻声问询,“酒店来了新师傅,三鲜鱼汤味道不错。”
  陈嘉玉喝了口水:“好啊。”
  见她应声,等服务员离开后,两位长辈分别执筷用餐,温延拿过汤匙盛了半碗鱼汤,放在陈嘉玉面前。
  而后用公筷夹了鱼肉,不紧不慢地挑着刺。
  这顿饭人不多,除了元老太太与温老爷子两位老人,其余都是同龄晚辈,故而聊起天不似年轻人那样热闹。
  听着主位可有可无的寒暄,陈嘉玉小口喝汤。
  时不时朝那头看去一眼,总觉得温老爷子对元老太太的态度并不十分热络,但也不算生疏或排斥。
  琢磨了会儿,陈嘉玉想不明白。
  不过这并不是她该考虑的,只需要安安分分吃完饭,这么想着,她正准备夹菜。旁边忽然伸来一双筷子,被处理干净的鱼肉完整饱满地出现在面前的盘子里。
  心头一跳,陈嘉玉睫毛翕动。
  好像照顾小朋友一样,这是无论对陈念娣,还是陈嘉玉来说都是十分新鲜又生疏的体验。
  盯着看了会儿,她扭头望向温延。
  “嗯?”他尾音幽微地泄出细微回应。
  陈嘉玉弯了些唇角,摇摇头。
  敛回眸光,她握着筷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紧致鲜美的口感在齿间回味无穷,其间多了一丝令人流连的蜜。
  ……
  一个半小时后,聚餐临近尾声。
  温延几分钟前出去接电话,陈嘉
  玉拿过瓷杯抿了口水,压制住水煮牛肉带来的辣意,百无聊赖地扫过饭厅门口。
  她注意力不在席间,自然没发觉元老太太瞥过她的眼神,心不在焉地走着神,倏然间,传来一道声音。
  “嘉玉,陪我去趟洗手间?”
  陈嘉玉迅速回头,对上元老太太慈眉善目地注视,刚要脱口而出答应,对面的女声打断她:“我陪您去。”
  陈嘉玉侧目,瞧见孟宝珠漫不经心的表情。
  再不明就里地看向元老太太,她温和的神色如旧,笑着道:“正好我有体己话跟嘉玉说。”
  “什么话这么神秘。”孟宝珠昳丽五官满是锋芒,上身往后靠,笑意不达眼底,“奶奶您可别厚此薄彼啊。”
  气氛稍凝,两人间肉眼可见的针锋对麦芒。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孟宝珠对元老太太的敌意不加掩饰,偏偏后者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即使陈嘉玉不想跟老太太单独相处,但也不能任由走向失控,赶紧站起身接话:“我去吧,姥姥我扶您这边走。”
  扶住她的胳膊,陈嘉玉对孟宝珠回以感激的笑。
  洗手间在出门往右相隔三间饭厅的地方,窗户半敞,寒凉的冷风穿过缝隙一个劲地往人身上扑。
  陈嘉玉陪元老太太进了隔间,上完厕所,自动冲水的哗哗水流声在周遭回荡。两人相安无事地洗了手,站在门边烘干机前烤手时,本以为不会开口的元老太太突然喊她。
  “嘉玉。”
  陈嘉玉忙不迭应:“怎么了姥姥?”
  元老太太低眸盯着烘干机身上的指示灯,软和着嗓音:“你跟小延结婚也快一年了,之后是什么安排?”
  不知道她说的安排指的是哪方面,陈嘉玉保持着严谨的态度照实回复:“温延那边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是要继续念书的。”
  “还要继续念书吗?”元老太太略微诧异,转瞬又笑,“我是小延的继姥姥,按理来说其实没什么资格置喙你们的事。但他毕竟快要三十了,都说结婚生子,你们不打算尽快生个孩子吗?”
  之前那次孟家家宴,闲聊时就有人意味深长表示出这位老太太是个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譬如现在,说着清楚自己的身份没资格,却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教。
  陈嘉玉抿了下唇,还没想好怎么搭腔。
  元老太太拿出烘干的手,仿若推心置腹一般:“小延爷爷那边虽然不说,但到了那个年纪,难免都是希望看到儿孙满堂。”
  她慈爱一笑:“如今只有小延结婚,又是长孙,你们当然得承担起生儿育女继承家业的责任。”
  有条有理的陈述如同五指山,排山倒海的压力倾覆而来,陈嘉玉垂着眼睑,不着痕迹地吸口气。
  她想说读博进研究院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梦想,她的人生也不是只有结婚生子两条路。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凭什么要交浅言深,元老太太不过是她与温延世界的过路人。
  勉强按捺下心底不赞同的烦闷,陈嘉玉维系着礼貌点点头:“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我回头跟温延商量——”
  “不用。”
  洗手间外徒然传入一道沉冷声音,阻断了陈嘉玉后面的半句话,她下意识回头,只见温延神色淡漠地立在门边。
  陈嘉玉微怔:“你怎么来了?”
  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确定没什么异样,温延提步直接走到陈嘉玉身旁,没回应这话,捉住她的手:“这事情不用您费心,我们自己有打算,当下她读博更要紧。”
  这话一出,陈嘉玉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直勾勾平视着温延的目光由于他的靠近而变成仰望,瞳孔颤颤,心脏在刹那间好似被无形之手揉捏了把。
  很重很迅疾的一下。
  酸涩滞钝的感觉在心头沿着四面八方炸开,仿若火花电流般传递到五脏六腑,喉间轻哽,眼眸晕着浅浅水光。
  而元老太太没料到他毫无防备的出现,有瞬间的停顿,才又出声:“我只是建议,具体当然还是要看你们。”
  “是。”温延的语调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这段婚姻如果不是我的主动很难促成,所以不可能因为她成为温太太,就要用前途让路。我实在不希望她会在这方面后悔嫁给我。”
  “至于爷爷那边,相信他会支持我们的决定。”温延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定定看着她。
  他的唇边牵起一缕意味不明的弧度:“老道理来说,长孙的确应该有生儿育女的责任,可这责任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只不过付出十分之一而已。所以不止您没有资格,包括我也没有资格对她的身体产生任何试图掌控的妄想,您说是不是?”
  话音落,洗手间内静谧无声。
  接二连三的驳诉让陈嘉玉气息屏住,在这样的悄然下,她控制不住地用余光去观察元老太太的表情。
  但对方只是讶异了阵,旋即面不改色地笑开,挽起一副青眼有加的模样,夸赞:“是你有心了。”
  下一秒,却逐渐收起半真半假的笑容,低着眼慢声暗叹:“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
  听到这句平和的责备,陈嘉玉陪在恍若未闻的温延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有接话。
  等一行人在酒店门口分开后,元老太太被温延那番“我都没资格对我老婆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的明嘲暗讽刺激到面无表情,连最表面的故作平和也假装不出。
  坐上车,陈嘉玉眸光灼灼地盯着温延。
  被目不转睛凝视的当事人稳如泰山,四平八稳地靠在座椅内,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坦荡挑眉。
  陈嘉玉丝毫不加以掩饰:“我心跳好快。”
  “怎么?”温延气定神闲地从鼻息间漏出浅笑,很有自知之明地问她,“被我帅到了?”
  陈嘉玉毫不犹豫点头:“对。”
  似是觉得单凭这一个字不能够清晰地展示自己的心动,她倾身倚在扶手箱,抓来温延的手压在心脏处,眼眸盈盈,寻求肯定:“你摸摸看我,是不是频率超快。”
  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取悦,温延的黑眸压着浮动波痕,状似配合的沉吟着感受了番。
  温延瞧着她眉眼说:“是很快。”
  心满意足后,陈嘉玉拉下他的手没有松开,侧身面朝旁边,指腹垂落在指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蹭动。
  她还在心里品味着温延不久前的那些话,思绪冷不丁地停在某一句上,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望着他笑。
  单手托腮,陈嘉玉温温吞吞地指出:“原来结婚前你想的那么周到体贴,是害怕我以后后悔啊。”
  温延眉骨轻抬,神色间全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嗯。”
  陈嘉玉笑:“那要是当时我没有答应,你怎么样?”
  温延淡然的面色稍顿。
  这个问题不止她此刻问起。
  就连温延也在闲暇时无数次地思考过,如果当初陈嘉玉没有答应跟他结婚,而是选择了别人,又或者换了其他办法来解决彼时困境,现在的他们应该是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温延爱上她越久,越是对这个问题心怀执念,可无一例外每次都没有结论。
  直到现在温延回望陈嘉玉笑吟吟的双眼,透过她宛若琉璃的晶莹瞳孔,看到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倒影。
  年初做过但又转眼忘记的梦境回归脑海,他在梦里看到她跟另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相携走来,又从他身边经过,错肩离去。
  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有了答案。
  像陈嘉玉这样的人,无论确定与他结婚前做出怎样的选择,未来余生都会过得很好。因为她像一根永远坚韧不拔的翠竹,没人抵挡得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致命吸引力。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疾驰。
  后座间,两人的目光破开空气里的气流交汇对视,温延深凝住她半晌,不疾不徐道:“会继续追你。”
  他的眼神坦率直接,毫不闪躲地承认自己当初隐晦的念想,随后沉出一口气:“毕竟一两次追不追得上不要紧。”
  “要紧的态度得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