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为一个庞大而繁冗的组织就应该是这样的。
  谢可颂有一瞬间感受到自身意义的消亡,说“好”,咬下一口汤圆,舌尖滚烫的刺痛感又将他带回现实世界。
  “哦,有一件事。”展游忽地开腔,“今天晚上跟我吃饭的人,是柏继臣父亲。他给我引荐了几个团队,负责工厂的建筑设计。”
  谢可颂:“嗯。”
  “虽然他只是个喜欢甜食,总是把孙女挂在嘴上,而且脾气很臭的老头,但眼光一直不错。”展游继续道,“你想不想主导这件事情?要去丹麦出差,但挺好玩的。”
  一个新鲜且有趣的项目,按照谢可颂平时的性格,大概会马上答应下来。
  这回,谢可颂选择保持沉默。
  他坐着,思考了很长时间,异乎寻常的久。展游停下进食,不催不问,耐心地等。
  最后,谢可颂试图维持展游对自己的评价,不想再让展游失望,拒绝冒险:“不了吧。”
  “ok。”展游不勉强 ,随口问,“对这个领域不感兴趣?”
  “不是。”谢可颂评价自己,“我能力不足,没有经验。”
  在展游心里,谢可颂这样说,就真的只是在客观陈述他能力不足的事实。
  这是一件很好解决的事情,因为能力可以被提高。
  “那你不用担心,去做吧。”展游专注地看向谢可颂,温和道,“我可以支持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的吗?”
  谢可颂难以启齿:“我……”
  “嗯?”展游鼓励道。
  “我……”谢可颂嘴唇微动,“我不知道。”
  “不知道。”展游紧盯谢可颂,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
  谢可颂一直以来都是令人省心的,麻痹了展游的知觉。直到现在,展游才察觉出谢可颂的状态有异。
  洞察的目光在脸上徘徊,谢可颂始终拒绝与展游对视。
  半晌,展游不再看谢可颂,低头搅动碗里的汤圆。汤匙碰到瓷碗,清脆的敲击声打在谢可颂神经上。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展游淡淡道,“刚刚想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谢可颂讲不出半个字。
  相顾无言。
  餐桌被细碎咀嚼声占满。
  汤圆吞咽下肚,展游又等了谢可颂一会儿,见他依旧不打算说话,干脆道,“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
  谢可颂进食的动作停顿。
  展游假装没看见,离开餐桌,去水槽洗碗。
  “小谢,你过来做的每一件事情,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展游提醒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每天都在面对最新的东西。”
  展游回过头,目光触及谢可颂碗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汤团,心生不忍,主动缓和气氛。
  “好穿吗?”展游问。他见谢可颂看过来,扬起嘴角,抻直自己的文化衫,又指指谢可颂身上的,“挺舒服的吧。”
  谢可颂看一眼展游,再低头看看自己,缩了缩身体,让桌子遮住衣服上的花纹,说:“嗯。”
  展游拿谢可颂没办法,他暗叹一口,用一种对谢可颂而言比较陌生的语气说:“你可能最近太累了,快点吃完去睡吧。”
  说完,展游转身回房,留谢可颂独自坐在餐桌旁。
  汤圆渐渐冷掉。
  展游对谢可颂太好了,好到让谢可颂忘记展游永远在观察、评判。
  展游拥有一个及其严格的待人标准,只要发现对方是无趣的,就会立刻失去新鲜感,撤回对人所有的好奇心,将其抛在脑后。
  这应该是展游最后一次给他做饭了吧。谢可颂想。
  作者有话说:
  触底——反弹——
  比起技能的成长,我更喜欢写主角内核的稳定,真想让你们看看第三卷的小谢,超辣!
  第23章 展之卡比和面包鲁迪
  展游只有过两个助理,葛洛莉娅和谢可颂。
  葛洛莉娅年纪比展游小,但成家立业更早,很多方面比展游更成熟。她骂骂咧咧,满足展游稀奇古怪的想法,如同家长包容一个调皮捣蛋却每次都能考满分的孩子。
  当年展游没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昨天,他对着谢可颂,似乎有点理解葛洛莉娅当时看他的感觉。
  谢可颂很顺从展游,聪明,努力,工作上手很快,沟通能力不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可颂最近一遇上展游,就变成一个八杆子打不出一句的闷包。
  私人恩怨不上升工作,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展游真的没辙。
  他宁愿谢可颂跟最开始一样,偶尔对他生生气,至少谢可颂骂他的时候,表情很生动。
  周六,展游没定闹钟,自然睡醒时,时钟已经走到十点零八分。
  房间的灯开了一夜,笔记本电脑没合上,滑落在手边的空调毯上。
  展游昨晚是工作到一半直接睡着的,枕头垫得太高,肩颈生锈,脑子清醒,第一个想法是得找小谢聊聊。
  随后,整整十五分钟的洗漱时间,他都在反复琢磨昨晚是不是对谢可颂太凶了。
  对展游而言,生活工作是一场rpg闯关游戏。
  有时候会遇见npc,面前显出对话分支选项,很难判断展游是否出自本意,总之他善于选出最讨人喜欢的一句,好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助力。
  在展游遇见过的众多角色中,谢可颂是最像npc的人。谢可颂很稳定,台词不多,公私分明,不管他喜不喜欢展游,都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
  展游没有笼络谢可颂的必要,展游知道,但他乐意。
  展游不爱赚别人赚过的钱,也做过很多反经验的决策,对自己抱有近乎自恋的自信,甚至不问缘由。
  谢可颂的反常与纠结,在展游看来就像小朋友闹别扭,并不算什么问题。于是,他怀着照看青春期小孩的惆怅心情,套上皱巴巴的文化衫,旋开门把手。
  门板开到最挺,登时露出谢可颂的脸。
  谢可颂难得没穿正装,宽松t恤短裤,胸前项链是唯一的首饰,面孔苍白,挂着黑眼圈,年轻、清秀,却没什么活力。
  他正沉浸于反省昨晚的所作所为,突然见到展游,稍稍瞪了瞪眼睛。
  展游一见谢可颂就像孔雀开屏:“等我吗?”
  “嗯。”谢可颂觉得自己一大早等在别人房门口很失礼,又说,“我本来在客厅,但怕你不出来,直接去书房。”
  展游本就想好要找谢可颂,见对方送上门,心里有数,嘴上故意问:“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找你聊一下。”谢可颂仰着头,勉强自己直视展游,生涩道,“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有,”展游答应得很快,“现在就可以。”
  “我上午答应了徐稚……”谢可颂面露难色,“帮他改一下答辩材料。”
  一出房门见到谢可颂的感觉好似中了彩票,此刻,高扬的心情逐渐平缓,展游重新变成谢可颂的老板,一个长辈。
  他善解人意道:“哦好,你去吧,下午见。”
  “下午见。”
  对话告一段落,无声。
  展游倚靠着门框,等谢可颂先转身离去;谢可颂原地罚站,等展游先关门。
  他们相互对视着,谁都没有挪动步伐。
  “我们下午……”谢可颂换一口气,目光错开,轻声问,“那我们下午还打星之卡比吗?”
  心头仿佛遭受粉色卡比撞击,展游不自觉站直,脱口而出“打”。他听出自己讲话破音,清清嗓子,又好好说了一遍,“打”。
  谢可颂松了一口气,告别:“那我走了。”
  展游:“再见。”
  谢可颂侧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展游脑袋跟着谢可颂转,要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身体先于大脑跟了上去。
  “还有事吗?”谢可颂问。
  “哦,没事,我就……”展游胡说八道,“我就顺路。”
  谢可颂费解地看了展游一眼,觉得展游很可疑,不理解对方这又是玩的哪出。
  *
  谢可颂跟徐稚开打完电话,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走出房间,瞧见展游老样子窝在客厅的沙发上。
  展游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写写画画地阅读资料。他手机搁在茶几上,开了免提,里面有一个外国人正怒吼咆哮。
  脏话太多,实际内容没几句,谢可颂听个八九不离十。
  对方从孩子入学说到出轨对象,抱怨自己旗下的公司这两年赔了本,又神经兮兮问展游今年投的那几个项目能不能赚到钱。
  展游“嗯嗯啊啊”,三两句安抚对方,哄得对方慢慢冷静下来。
  不论对方言辞如何激烈,讲的事情是否跟自己相关,展游全都平和地接受,甚至还能见缝插针跟对方开开玩笑。
  他像个垃圾桶,只要利益相关,能够推动业务发展,所有人都可以把情绪往他身上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