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女人最好的医美 第288节
  “我提笔写的第一个字,是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的;我开始学骑马射箭,是你抱着我上马,手把手带着我学习的。
  “即使再忙,你还是会抽出时间,把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做过的,又或者是想做却始终没机会做过的事情,全部都陪着我一起实现了。
  “我也曾经说过,有朝一日,我要成为和母后一样的人。”
  他弓着身,用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庞,滚烫的泪水和抽泣的哽咽从指缝里不断溢出。
  “当年的你,肯定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对你痛下杀手吧。”
  霍翎有些明白了,却宁愿自己不明白:“你是在害怕,我会成为他。”
  季衔山道:“太后只有我这个儿子,你还需要我继续当这个傀儡,所以对于太后的保证,我是相信的。如果我禅位于你,我会成为太子,但是,这个太子之位,该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太后姓霍,而我姓季,我当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如果我与宗室的人来往过密,如果我与那些效忠大燕的旧臣接触过多,如果我想要参与朝政,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政见,并且底下有一帮人都在支持附和我……太后不会害怕吗,太后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疑心我吗?”
  季衔山放下手掌,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霍翎所在的方向。
  “不,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日后了,就在现在,就在眼下,太后会一再追问,不是就在疑心我吗。”
  霍翎沉默不语。
  季衔山知道,自己说中了。
  “母子之情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更重不过一个帝王的疑心。皇位,会让一个儿子,背叛他的母亲,也会让一个母亲,变成一个怪物的。”
  骨肉相残,亲人反目,这是权力的诅咒,也是帝王家的宿命。
  母疑子,子怨母,再也,回不去了。
  季衔山用袖子狠狠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殿门。
  大门打开,呼啸的风雨同时袭来,彻骨的寒冷。
  无墨立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到他出门,立刻上前两步:“陛下!”
  季衔山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呼唤,踉跄着闯入大雨里。
  “陛下!”
  无墨看了看季衔山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黑洞洞的大门,对不远处面面相觑的宫人喊道:“快撑伞送陛下回去,别让陛下着了凉!”然后就转身进了大殿。
  大殿角落的宫灯被风一吹,熄灭了好几盏,原本就算不上明亮的大殿,顿时更幽暗了几分。
  无墨下意识抬头,向着大殿正上方寻找霍翎的身影,那里空无一人。
  无墨视线移转,才发现了倒在台阶上的霍翎。
  “圣人!”
  无墨箭步冲到霍翎面前,想要伸手扶她起来:“地上凉……”
  霍翎眼神落在虚空处,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在无墨脸上聚焦。
  看着无墨脸上的焦急与担忧,霍翎张了张口。
  哽咽已经逸到了她的舌尖,可最后,她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无墨的手臂,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无墨身上。
  “我没事。”
  霍翎用力咬住舌尖,竭力保持冷静:“我没事。”
  无墨小心翼翼道:“圣人,我扶你回去里殿休息吧,我们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睡醒了再说,好吗。”
  “不。”霍翎摇头,“扶我去桌案坐着。”
  看着摆放在桌案上,还未来得及送去太和殿的画卷,霍翎道:“收起来吧。”
  无墨这会儿什么都不敢问,顺着霍翎的意思将画卷收好,又回到霍翎身边,找了个角落蜷缩着。
  霍翎枯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角案那一豆烛火上,久久不曾移开,也没有挪动过。
  无墨看了看霍翎的侧脸,学着她的动作,盯着那明明灭灭跳跃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无墨双手环抱膝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被夜里的凉意冻得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周遭一切都还是如她睡着前一般。
  她默默站起来,去里殿拿了两件外衣,一件披在霍翎肩上,一件给自己披好。
  霍翎看了她一眼,用手将外衣拢紧。
  无墨重新蜷缩回原来的角落,用左手撑着自己的脸庞,继续与霍翎一起盯着那盏烛火。
  霍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
  “这一幕,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无墨看向霍翎。
  霍翎道:“先帝驾崩那一夜,我抱着惊魂未定的安儿枯坐了一夜,你也是这么守在我的身边。”
  无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保证道:“我会一直守在圣人身边的。”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认。”
  无墨一急,就听霍翎继续道:“除了你。”
  霍翎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护住豆大的烛火,免得汹涌而入的夜风将它吹灭。
  微弱的火光催生出淡淡的暖意,自掌心处蔓延开,驱散了将明未明时分的寒凉。
  “十八年过去,他二十岁,要行加冠礼了。但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不够懂事。”
  “别说圣人了,我每次看到陛下,也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做父母、做长辈的,不都是这样吗。”
  “可经过昨夜,我才发现,他其实远比我以为的要通透,要看得清楚。”
  她确实是,再也信不过他了。
  就像皇帝说的,也许她现在没有对他生出防备和杀意,却说不准以后会如何。
  也许皇帝现在还没想过要用那个秘密来对付她,但是把柄落在他人手里的滋味,事情不受掌控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会心软,却不能手软。
  “我少时心心念念回到京师,这一路走来,才知风刀霜剑,万般艰辛。”
  “圣人后悔了吗。”
  “不。我这一生,即使重活一次,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走上同样的道路。只是人生,难免缺憾。”
  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边泛起一线鱼肚白,刺目的光穿过狭窄的窗缝,恰好照在霍翎的眼睛上。
  她用手背挡住这缕阳光。
  “天亮了,宣信远侯无锋进宫。”
  无锋来得极快。
  今日恰好是他轮休,所以他起得比平日晚了不少,宫人过来传唤他时,他才刚起身梳洗。
  他来到寿宁宫外,就见到了等候在宫门口的无墨,快走两步来到无墨身边,低声问道:“圣人一早传召,所为何事?”
  无墨摇头:“我也不知,你进去吧。”
  无锋心头一跳,连无墨都不知道所为何事?
  无锋推开殿门,走进里面:“圣人,臣到了。”
  霍翎已经重新梳洗过,除了面容略显憔悴外,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宋叙那边,我会命他即刻动身离京,前往羌州任职。他的身边,要安插人手,如果他与京师联系,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还有宗室宗亲,你的人手全部调动起来,将他们严密监视,谨防串联。诚郡王府,肃郡王府,宁信大长公主府,乐平长公主府,阳安长公主府,重点监视。
  “最后,还有太和殿——”
  霍翎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无锋身上,声音幽深缥缈:“我要知道皇帝都在和什么人联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锋强忍着心头的震动,沉声应道:“臣明白,臣立刻去办。”
  第180章 决断。
  夜色已深,暴雨如注,除了远处的几座宫殿依旧点着灯笼,撑起一方明亮,周遭都是黑暗。
  季衔山跌跌撞撞地走了许久,衣摆、膝盖、手肘处都有污泥,是方才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狠狠摔了一跤蹭到的。
  从寿宁宫追出来的
  宫人原本是想上前为季衔山撑伞的,但在被他一把推开后,也不敢再强行上前,只能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一路护送着季衔山回去。
  季衔山回到太和殿时,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他浑身力气好似都在这一刻耗尽,就连衣服都是宫人们架着他重新换好的。
  小福子让人赶紧去给他熬些驱寒的姜汤,这会儿虽是夏秋之交,算不上冷,但淋了这么一场雨,难保不会受寒生病。
  小福子的担忧也确实是对的,到了黎明时分,季衔山果然发起高热。
  小福子让人赶紧去请太医,又让人去请皇后,还不忘叮嘱:“你与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仔细些,可别吓着娘娘,明白了吗。”
  季衔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潮湿。
  隐约间,他感觉到有人在用热帕子为他擦拭额头和脸庞。
  季衔山轻轻张了张嘴,想要发出那简短而熟悉的称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陛下……”
  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叫他。
  梦境慢慢褪去,刺目的光亮笼罩在眼前,季衔山睫毛剧烈颤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坐在自己塌边的陆琢,久久沉默。
  陆琢用手掌在季衔山眼前晃了晃:“陛下怎么不说话,是魇着了吗?”
  季衔山浑身黏腻:“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你还在发热。陛下先起来吃些东西,喝完药再继续睡吧。”
  季衔山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又用了些养胃的小米粥,身体还是虚弱无力,稍微使些劲,眼前就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