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女人最好的医美 第285节
  “臣斗胆说一句,娘娘,陛下要是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您也莫要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个孩子,在向自己最敬仰的母亲发脾气就是了。”
  霍翎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画卷:“陆卿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陆
  杭脑海里闪过了他在霍翎手底下干的不少事情:“还望娘娘明示。”
  “当年先帝有意立我为后,柳国公他们将德妃推出来与我打擂台,你身为德妃的大伯,代表德妃上书,坚决推辞了皇后之位,不愿让德妃牵扯进立后的泥潭里。”
  陆杭面露讶异,显然没想到会从霍翎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这在他整个政治生涯里,只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欣赏这样有人情味的做法。”
  霍翎慢慢收起画卷,声音平和,态度却很坚决:“行了,你回去吧。阿琢是皇后,她和皇帝的孩子,会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这是我对你的许诺,你也莫要令我失望。”
  陆杭知道,这已经是太后能做出的最大表态。
  他心中五味杂陈,起身行礼,往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霍翎:“娘娘,我的画……”
  霍翎泰然自若地将画收起:“既然都带进宫了,那就物归原主吧。”
  第176章 母疑子,子怨母。……
  盛夏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一团阴云不知何时飘到寿宁宫上方,原本还算凉爽的风,在吹到人身上时,也变得粘稠起来,空气中更是凝结着一种令人烦闷的感觉,压得人呼吸不顺畅。
  这是暴雨即将落下的征兆。
  无墨用手掌护着火折子,点燃几盏长明宫灯,让殿内重新恢复明亮。
  霍翎站在画卷前,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才对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无墨道:“皇帝还没见过这幅画,趁着现在还没下雨,你亲自走一趟,送去太和殿。
  “正好阿琢也在孕期,皇帝擅画,可以让他照着这幅画的意境,也给阿琢画上一幅。”
  无墨高兴道:“圣人想通了?”
  霍翎道:“我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只怕他想不通。”
  母子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无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别人不敢劝霍翎,无墨却没什么顾虑,寻着机会劝了霍翎几次,让她找时间和季衔山好好聊聊。
  霍翎对于无墨的提议,却总是兴致缺缺。
  寻常母子矛盾,可以敞开了沟通,可以想办法化解。
  骨肉之情是无法斩断的。
  皇位之争,要如何化解?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她是圣人,皇帝也是圣人,偏偏至尊之位是这天底下最拥挤的地方,容不下两个圣人。
  是她愿意主动退一步,从此安心当个太后,在后宫颐养天年,还是皇帝愿意主动退一步,禅位给她这个母亲,成为太子?
  霍翎曾经和自己的血脉至亲对峙过,她很清楚这种对峙的走向会是什么。
  如果双方无法说服彼此,又没有人肯主动退一步,那对峙到最后,注定一地鸡毛。
  何必呢。
  ……
  无墨刚将画卷收起缠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季衔山穿着一身玄衣常服,神情冷厉,对着拦住他去路的内侍道:“滚开,朕有事要见母后。”
  内侍满脸难色,既不敢推搡季衔山,又不敢真的让他这么闯进去:“陛下、陛下,按照规矩,奴才要先进去请示圣人。”
  “规矩?”季衔山继续往里闯,“朕的话,就不是规矩吗?”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无墨站在门内:“让陛下进来吧。”
  “无墨姑姑。”内侍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把路让开。
  “陛下。”无墨屈膝行礼,“圣人请您进去。”
  季衔山迈过门槛,越过无墨,直直杵在大殿正中央。
  他没有开口,也并未行礼,只是倔强地抿着唇,昂着头,凝望着端坐在大殿上方的霍翎。
  霍翎只在他进门时扫了他一眼,随后便不再看他,一心品尝茶水。
  比拼耐心,季衔山是无论如何也比拼不过霍翎的。
  最后还是无墨看不下去,走回霍翎身边,给霍翎重新添上茶水,又问季衔山要喝什么,是喝茶水还是要来一杯梨汁润润嗓子。
  季衔山仿佛没有听到般。
  “我看皇帝要的不是润嗓子。”霍翎道,“去给他熬些败火的茶,降降他的火气。”
  无墨看了一眼季衔山,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笑着打了个圆场。
  “圣人这是在跟陛下开玩笑呢。陛下来得真巧。方才圣人让我去太和殿给你送东西,你猜是送什么,是先帝在圣人怀孕三月时作的一幅画,画上满是石榴花,圣人还说,要让你照着这幅画……”
  “无墨姑姑。”
  季衔山终于开口:“我想单独和母后聊一聊,能麻烦你先避开吗。”
  无墨也不想夹在母子之间,只是季衔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明显是带着情绪来的,她实在担心季衔山激动之下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伤及母子情分的话语。
  还是霍翎发话:“无墨,你出去吧。”
  无墨带着满脸的纠结与难色退出大殿,将殿门带上,又命守在外头的宫人都退远点,给里面那对至尊母子留出足够的谈话空间。
  她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视线不时飘向大殿。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
  “如果我求母后……”
  季衔山声音嘶哑,语气里却满是郑重,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心头盘旋过千百次。
  “如果我求母后开恩,将宋老师留在京师……”
  茶杯与木质桌案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恰好打断了季衔山后续的话语。
  “开恩?皇帝何出此言。
  “羌州乃大燕新设州府,多族混居,又刚归顺,情况复杂,必须要一个有能力、有手腕、能任事也敢决断的官员前去坐镇。
  “宋叙是第一任羌州知府,代朝廷宣抚一方,他的职权会比其它任何一个州郡长官的职权都要大,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他的看重吗?”
  季衔山抿紧唇角,还是换了一种说辞:“那母后能让宋老师留在京师吗?”
  “这道任命是在千秋宴上公布的,断无更改的可能。”
  季衔山惨笑一声:“连这点儿小事,母后都不肯让我做主,也不肯为我退让吗?”
  “这不是小事。”霍翎忍了忍脾气,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代天传召,宣抚一方,推动燕羌的融合,为日后光复燕云十六州做准备,皇帝,这在你眼里算小事吗。”
  “不是小事。”季衔山重复了一遍,“将宋老师调去羌州任职不是小事,献俘仪式不是小事,接受羌戎王的称臣文书不是小事,那块天降神碑不是小事,那句天命谶言更不是小事!”
  季衔山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一道出,原本还算平稳的声调骤然高昂。
  “母后心中装着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事!你又何曾在意过那些小事呢!”
  霍翎道:“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了宋叙顶撞我吗?”
  季衔山质问:“是因为宋老师,却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宋老师。母后心如明镜,为何故作不知。”
  霍翎依旧冷静自持。
  在这场母子的争斗之中,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人一直是她,茫然无措、进退失据的人一直是季衔山。
  她没有理由彷徨,更没有理由失态。
  “你在不满什么,又在愤怒什么呢?当年你父皇意外驾崩,端王和柳国公起兵谋逆,边境也大军压境,若不是有我护持,你早已失了皇位。”
  “是,这些年里,我与母后相依为命,一直是母后在保护我。但母后要是口口声声说全都是为了我,未免也太可笑了。母后确实是为了我,可不也是为了你自己吗。
  “如果真让端王和柳国公窃居皇位,如果真让大穆攻打燕北夺下三关,如果真让文盛安这个权臣垄断朝纲,母后焉能有今日掌权的风光。”
  霍翎笑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无端指责,于是脸上便露出了一点无奈与苦恼。
  “我从不曾苛待过你,护持你平安,陪伴你长大,教导你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不让其他任
  何人欺辱你。我自问,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尽的责任。
  “也许在你心目中,只有将江山完整交到你手里,在你大婚后立刻还政给你,我才算是你心目中的好母亲。
  “但这也正是我作为母亲,给你上的最重要的一课——永远不要试着去依赖任何人,权力更不能指望任何人的让渡,即使面对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季衔山深吸一口气,近乎一字一顿道:“母后的教导,我自是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
  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铺天盖地砸落下来。
  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啦声,豆大雨水砸在地面、墙壁、屋顶的闷响,以及偶尔穿插着的阵阵雷声,构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季衔山终于还是将深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母后当真疼爱我吗?”
  霍翎并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
  霍翎无法理解,于是她反问道:“你问我到底爱不爱你,那你呢,你对我这个母亲的爱又有多少。我做不到将权力还给你,你扪心自问,你能将皇位让给我吗。”
  季衔山反驳:“母后错了。”
  “我错在哪里。”
  季衔山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