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官疑惑不解,但还是踱着步子徐徐而来,他俯身跪在了周博云眼前,伸出双手捧起框子,奉到周博云的手中。
  周博云抬手,再将折子一一打开,瞳孔登时睁大:“这字迹也不像韩子安的字迹啊。”这等大事,一般都是让东厂督主韩轲亲自敲定人选,而如今这字迹和韩轲的字迹出入很大,不免让周博云有些怀疑。
  但在怀疑之中,他的心里也蹦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份折子是千朔仿照韩轲的笔触所写,而非韩轲亲笔。至于韩轲现在身在何处,周博云心里又多了一个可能,而且他还坚信——韩轲在广信。
  顿时间,周博云的眼光清明起来,语气有些上扬:“韩督主这是在给官家机会啊!”
  小官跪在地上,颤颤抖抖都不敢抬头。
  “他既已离开晏都,只身赴往广信,而此时东厂离了大头,无人领统,人军溃散。”周博云自顾自地说道,眼睛都不看那名惊慌失措的小官,“起初,我还想把韩轲在留一阵子,但是谁能想到面对‘紫星子走私’一事,是他自愿请命赴死,这又拦不住他了。但天机算尽的韩督主居然有朝一日能放下防备,留给晏都东厂的弱点,实在是难得......”
  他从笔架上拿出一支毛笔,蘸了蘸墨水,便在纸张上上了两个名字。
  韩轲、宫春槐。
  “韩督主可以先留着,不然前脚督主刚走,后脚就要派朝中禁军夜袭东厂,那也是个不明之举动。”周博云用毛笔在“韩轲”二字上圈了个圈,又默默地“啧”了一声,大概觉得不够好,便将“韩轲”二字划掉,改成了“韩天承”。
  用另一支笔斟上朱砂,在“宫春槐”三个字上划了一道红色的竖线。
  “母后睡了吗?”周博云头都不抬地询问小官。
  “回、回皇子......”然话还没说完,周博云就拍案而起,调大音量:“叫错了!”
  小官立刻惊悚地低下头,再一次说道:“陛下......”见周博云满意地点点头,如蒙大赦,便又道,“回陛下,母后已经睡着了。”
  “嗯。”
  良久后,周博云又接了一句:“出动吧。一个不留。”
  第50章
  等到韩轲带着花满楼来到广信城楼处时, 看到的景色便是广信城满目疮痍,人民各个无精打采, 这等现象可称得上惨不忍睹。
  城楼处的放行的守卫看样子也是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这完全没有一点身为守城卫的架子,倒是有一种“尸体”死亡的感觉。韩轲都不敢再和守卫多说话,怕再多说一点儿,这些守卫就会倒下。
  他让车夫将车马驰到离广信不远的驿站处,他和花满楼二人交涉完很快回来。
  韩轲知道紫星子就像是鸦片, 会令人神经迷幻,沉溺其中, 更能损害身心。然而, 他没有想到一百年后, 广信城再次重蹈覆辙。他一直相信“以史为鉴”这则道理,可是他从未想到一百年后,文书之中的场景会再次浮现于自己的眼前。
  街巷处堆放着一些百姓的尸体,而另一些百姓就躺在那些尸体的边上, 手上抓着紫星子如饥似渴地啃食着,吃完后还感觉食髓知味, 甚至一些百姓扯住韩轲的衣袍,渴求地呻吟。他们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了, 只能通过“啊”“额”“哦”这等语气词来辅助自己表达欲望更为完全。
  花满楼见状用剑鞘挡住了那些百姓, 默默地躲到了韩轲的身后, 却又被韩轲拽着衣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害怕了?”韩轲歪头问道。
  花满楼看着那些百姓, 表情之中颇为复杂——有同情,有怜悯,有可怕, 有嫌弃。
  “他们......好可怜......”花满楼看着路过的那些人,又看着毫无生机可言的庄稼。那些庄稼早已干涸,表皮溃烂,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照看了。
  而天边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晏都阴雨天一样,总而言之行过这漫漫长路之中的每一天,都是雨天。
  韩轲只是拽了拽衣领,也许是来路匆匆,受了风寒的缘故,他这一路来一直咳嗽。他咳嗽了几声,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说完,目光就变得犀利起来,他像一头处于阴暗角落的野兽,用无辄的双眼窥探广信的一切,“如果我们再来晚一点,东南之地已经在‘梧塘’手下了。从北边朝东南边走来,目前来看,只有广信是这样。”
  “以‘紫星子’的特性,让人们为此沉迷,从而吞并更多的区域。”花满楼不知不觉间握住了腰间的剑,她有些愤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些海寇简直是无耻!肮脏!该死!罪不容诛!”
  而四周的百姓有些看向他们,看着他们穿戴着豪华模样,又朝着他们匍匐过来。一位老者露出他残缺不齐的牙齿,对他们绽开笑容,双手合掌呈祈求状,半天憋出来零星几个字:“紫......紫......紫......”
  花满楼退后一步,而韩轲却走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扔到了那名老者的手中。
  他柔声地对老者说:“要紫酥糖对不对?”
  老者跪在地上看了看手中的紫酥糖,又捏了捏,完了就吃进口中。吃了一会儿后,他皱起眉头,发觉味道不对,又断断续续地嚷嚷起来:“要......辣......呛......的!”
  韩轲单膝跪下来,花满楼在后面劝阻一句“子安”,却被韩轲抬手挡住。尽量将自己声音放软,语气放轻,又从行囊里掏出一块还热着的烧饼,送到了老者的手中。
  “这又不是蜀中,并没有又辣又呛的食物。”他低头指了指老者手中热乎的烧饼,对老者绽开笑脸,只有花满楼知道这是一副真心的笑容,比他在晏都的宴会之中,对别之高官露出的笑容都要真心,充满温度,足够沁人心脾。
  韩轲继续道:“老人家,我这块烧饼虽然不辣也不呛,它是咸的。你们广信靠海,特意买的广信所晒的新鲜盐巴——可能不对你的口味,但起码能填饱肚子。”
  老者半信半疑地啃了一口烧饼,仿佛尝到什么人间美味一般,立刻飞速吃完。
  然而,韩轲和花满楼早已走远了。
  “子安,”花满楼颇为担忧地道,“你这一路来只吃了一顿饭,别饿着了。”
  韩轲突然顿住脚步,又道:“你也知道的,我的命数所剩无几了。而今,你我二人来广信进行所谓的‘交涉’,不过是一条独木桥,一条不归路罢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你想走上康庄大道,现在掉头往回走,去离广信城最近的驿站那里,让车夫载你回晏都就好。”
  “才不会!”花满楼立刻打住韩轲,还用脚踢了一下他,“我既然决定跟你来,就是要和你一起死的!”
  韩轲冷笑道:“哼,说的响亮。”
  花满楼:“真的!”
  韩轲看了一眼花满楼,又将目光转回来,道:“我信你。”
  而后,他握住腰间的晷景刀,头也不回地往城中的灵台处走去。
  *
  来到灵台处时,一位高鼻深目者正坐在竹椅上,悠闲地摇着扇子,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这等模样,不出所料便是天竺人士。几年前,有些许天竺人士来晏都朝贡,他也领略了天竺人士的风貌。
  “你们是谁?”阿加尔什眯起眼睛看见两个人影朝自己缓缓逼近,便站起来用蹩脚的汉语询问道。
  韩轲和花满楼纷纷停下脚步,而后对阿加尔什拱手,毕恭毕敬地说道:“东厂督主韩轲。”“韩轲之友,花满楼。”
  “什么?”阿加尔什凑近打量了一会儿两个人,神色颇为震惊,用手摆出“v”字形,问道,“两个人?”
  “两个人。”花满楼坚定地说道。
  阿加尔什往两人背后瞅了瞅,瞅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戴帽子的东厂厂卫,也渐渐地相信两个人的话语来。在韩轲的眼神威慑下,阿加尔什弓起腰带领着他们来到灵台内部。
  此时,里面正传来一阵优美的旋律,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胡乐之音。舞女纷纷走上前,在韩轲和花满楼坐定之后,跟随着音乐摆动着身躯,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跳着异域风情浓厚的舞蹈。
  然而,韩轲和花满楼只是看了看,对于耳畔的音乐,眼前的佳肴,并没有提起欲望和胃口。
  “这不会是‘鸿门宴’吧?”花满楼侧过头,悄声问韩轲。
  韩轲一挑眉,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悄声回答花满楼:“即便是‘鸿门之宴’,这刘邦都能赢得了项羽,本督主又怎会怕了‘梧塘’之主?”
  等乐曲结束,众舞女、乐师皆都退到一旁,侍从又上了几盘菜。然而这“梧塘之主”却迟迟未到,韩轲心想,这大概也真是有些待客不周了。
  “只有两个人?”一个声音从韩轲和花满楼身后传来,然而就在韩轲起身之后,看到了来者真面目之时,他和花满楼都有些惊掉下巴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所谓的“梧塘之主”也不是别人,正是广信之地的节度使——司马煜。那个人穿着重铠,头戴着红冠,手上握着一把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