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陈应阑我现在如实说,”见陈应阑正愣了片刻,随后陈自寒忍着怒气,压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微微地弯起嘴角,会心一笑,说道,“我从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陈应阑防备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陈自寒就往前跟了一步,就这样步步紧逼却又步步为营,而运筹帷幄的那个人不再是陈应阑,而是面前格外紧绷的陈自寒——似乎是思念与愤怒的叠加,让他不能再克制自己,放肆自己的动作与身躯,一把抓过陈应阑的手臂,撤到自己的怀中,然后牢牢地锁住。
  附在陈应阑的耳畔,低沉带有攻击性地说道:“我不管你再怎么藏,再想什么办法让你的身份不让我戳破,对于我来说都是徒劳无功的。”
  怀中的人还在不断挣扎着,推拒着自己的肩膀,然而即便做了五年影卫的陈应阑,力气也抵不过从出生开始就是将军身姿的陈自寒,挣扎了几下,便靠在陈自寒肩膀上微微喘息,顺便垂下了手臂。
  “明日启程,随我回漠北好不好。”陈自寒渐渐地收紧自己的手臂,慢慢地压下身段,“回漠北,远离魏德贤,远离韩轲,远离宫春槐,远离周博云......远离这里的一切——漠北离晏都很远,朝廷就算再神通广大,他们也追查不到你的行踪。”
  陈应阑:“......”
  虽然不出声,但是陈应阑心头却微微动容。
  “跟我回家好不好,回漠北。”
  “他们要打你,要杀你,但是我不会——就算我背负千古骂名,我也要让你如天上明月一般,皎然入我怀。”
  “惊泽,从今以后,天高远阔,江湖浩大,都由我保护你。”
  陈应阑不知不觉却红了眼眶,似乎是一直收伏在心底的防线逐一在陈自寒如此虔诚深情的话语中分崩瓦解。
  “惊泽?”
  “惊泽?”
  “惊泽......”
  陈自寒一字一句地呢喃着陈应阑的字,手也从肩膀怀抱到腰部。
  “好。”
  陈应阑只是说了一个字,名义上的兄长原本紧绷的神经就这么放松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头也在陈应阑的肩窝处蹭了蹭。
  *
  檐下风起,风铃泠泠作响。
  魏德贤只身站在长廊中,不远处有一些灯火在摇曳,走近一看发觉是周博云正提着油灯,慢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泉玉。”魏德贤眨着只剩一只的眼睛,冷冷地说道,“站住。”
  周博云没有料到能在宫中长廊处再次偶遇魏德贤,他甚至怀疑魏德贤特意跟踪自己,然而不是。
  “梨花酥好吃吗?”魏德贤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但内心早已打起了算盘。
  泉玉一向很乖顺,可前些时辰他却对自己露出如此与众不同的情绪,起初魏德贤以为是深宫惯的久了,性子有些急躁,但是转念一想,周博云并非自己没有游历世间,他已经长这么大了,早已可以翻云覆雨,只手朝野,挥斥方遒,但奈何自己身子骨犹在,放不下自己的手中已有的偌大权力,只好两面三刀,一面好人样,说在今后不久自然会让周博云顺利登基称帝;一面坏人相,内心却与表面背道而驰,会在周博云登基之时安排刺客行刺,致使宫中大乱,自己又能再次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然而前路多宕,心火怎甘与心扬汤止沸。
  “魏大人送的梨花酥甚好,口味甚佳,久吃不厌。”周博云说道,“魏大人这么晚找我,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你知道——”魏德贤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犀利的神情好像一把刀,刺向了周博云的心中,“自古以来,似乎每个乱世总有一个道理,那就是——掌权之人宁死也不愿把手中的势力放走。”
  只是淡淡地一句话,周博云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在魏德贤的恐吓下,他动摇了。
  “敢问,你还敢不敢?”魏德贤说完,一挥衣袖便走了。
  只留下周博云站在长廊处,呆呆地望着魏德贤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的阅历和年岁与魏德贤相比,简直轻如鸿毛,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不好藏匿——不得不承认的是魏德贤能有如今的权势,敢单挑漠北府军,敢围攻索命门,也是个聪慧之人——自己虽然有野心,但由此比较,周博云简直是草芥一毛。
  精打细算的每一步都被赫赫有名的东厂督主拿捏的有理有据。
  “不敢。”周博云说道。
  “我不想死。”周博云继续道。
  第16章
  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长廊,四下无人,周博云脑海内都印刻着方才魏德贤阴蛰的脸,以及那句“敢问,你敢不敢”如刀锋般锋利的话语。
  “咣当”一声,油灯被人狠烈地摔碎在地上,灯蕊崩成两段,两朵微弱的火星子却在暗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光。
  周博云头脑空空,他只有疯了命地飞奔,奔到皇城里,奔到有光亮的地方。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周博云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救命”,随后一阵格外阴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薛灵均。”
  周博云才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自己差点没了命。”他喃喃道。
  薛雀没有任何表示,而后拉着周博云的衣袖,他步伐浅浅地跟在枢密院大使的身后,不敢出声。而薛雀却越走越快,步伐越来越急,最后竟然拉着自己跑了起来。
  很快,他们韩衙的门前。周围只有来往的马车,但都是富贾之人,自然只谈论金钱财贯,不谈权论政治。所以,薛雀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些人,随后道了一句:“算是好运。”
  在韩衙门外驻留了一阵,薛雀看主人似乎还没有来,于是便跟一旁的守卫说了一句悄悄话,守卫点点头,便进入衙内朝主人传话。
  一阵嘈杂声传来,紧接着主人推开了厚重的门扉。深蓝色的窄袖长袍随风飘起,头发束在帽里,左手持绣春刀,右手握着一把折扇,就这样映入在周博云的眼帘。
  “皇子。”韩轲微微蹲下身,朝周博云行了一礼,而后又向着站在周博云身后的薛雀点了点头,示意问好。
  进入韩衙内,韩轲令两位跟随着小官进入书房,自己去去就回,而后便没了踪影。
  小官为二位换上了新灯蕊,点上了火,“刷拉”一声原本昏暗的书房瞬间被火红色点燃。小官走后,仆人又为两位端上了热茶和糕点,薛雀朝仆人道了谢,随后仆人退出房间,拉上了房门。
  “灵均大人你带我来韩衙内作甚?”周博云捻起衣袖,吃了一块糕点,疑惑地道。
  “诶!”薛雀叹了口气,而后凝视着周博云,不知不觉间原本温热的空气骤然冷却,薛雀的眼眸黑漆漆的,宛若一潭死水,不见一点波澜。
  他说道:“半个时辰前,你和魏宪吾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周博云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端着手中的热茶,不敢喝下去,但心跳却越来越快,好像是心中一些邪念被人揭开一般,刺痛焦灼。
  “原来薛某的冒昧——薛某的意思是,泉玉很想在朝廷中有所成就吧?”薛雀反问道,发觉周博云有一丝犹豫和懵懂,薛雀却也不着急,淡淡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用在乎我的看法,或许薛某心中所想可能和你大相径庭。”
  见薛雀这么说,周博云便平复了些许紧张的心情,随后便向薛雀敞开心扉:“其实,那日你和谢忱的对谈我都有听到,原本我只是想做个通读诗书礼仪的新式纨绔子弟,但奈何被谢忱那番话‘我并非帝王相,你想要的这些,我曾经都是只步登天的,我不奢求,我也不能阻止你奢求。’深深地激起了野心。”
  薛雀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问道:“什么野心?”
  自己如今能做到枢密院大使这个位置,要是没有掌握棋局之心,才是怪事,身处于官场水深火热、明枪暗箭中之久,他早就意识到没有任何官员的心是纯白的,大多数都多少参杂了点灰暗。
  “我想坐上那个位置,万人崇拜的位置,身着黄袍的位置。”周博云突然坏坏地笑了,语气多了几分邪恶,面容也憎恨了许多,“只要我一声令下,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千军万马,皆都听我所言,剑指南天。”
  他倏然站起身,眼前的茶盏被他的衣袖挥洒出桌面,一些茶水溅在了薛雀脸上,一些茶水溅在了周博云的衣摆处。此时,薛雀仰视着周博云的模样,突然有些恍惚。
  深闺里被修养得很好的雀鸟此时此刻却张开了自己偌大的羽翼。
  那一刻,薛雀才意识到,自己看着长大的雀鸟此时已经长大了。
  “郎当”一声,关着的门扉被人推开,韩轲收起绣春刀便越过门槛,拿过一个蒲团,便坐在了薛雀和周博云之间。
  “子安,你方才干嘛去了?”薛雀询问道。
  韩轲只是抽搐了一下嘴角,斟酌些许,才道出了事实:“去见一位故人......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