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31节
  “这是我存在钱庄的六千两银子,算是一点心意。”庆王哽咽道,“你一定要帮我。”
  “那不仅是你儿子,也是我侄子,我一定会设法搭救。”楚翊似乎接过了银票,“不过,为了让你安心,这银子我就收下了。”
  庆王又絮絮地嘱托一些话,随后离开了。
  楚翊唤来管家,将银票交给对方,道:“把另一位客人也请来吧。”
  还有人?叶星辞将刚抬起的屁股落下,又起身去窥视楚翊。
  男人独坐客厅,眼帘低垂,烛光下睫毛的阴影如蝶翼,歇落在深邃的眼窝。他出神地想着心事,似乎忘了里间还有人。叶星辞没去打扰,和他一起默默等着另一位客人。
  来的是郭继,那个雇凶的毒士,瑞王府中幕僚。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郭继开门见山,费力地将五百两黄金摆上茶几。灯烛之下,金灿灿如挖了一勺太阳。叶星辞隔着碧纱橱,都能隐隐窥见富贵逼人的金光。
  “五两一根的金条,足足一百根,着实很沉呐。瞧老夫这一身汗,想跟王爷讨杯茶喝。”郭继温和有礼地笑道。他年近六十,连声音都透着精明和算计。
  “没有。”楚翊冷冷道,“郭夫子,有事请讲,本王已经很累了。”
  第59章 自卖自夸
  郭继不以为意地笑笑:“在下斗胆前来提醒王爷,明日在宗正寺议决庆王世子一案时,务必秉公灭私。热孝嫖妓,乃大不孝之罪,王爷切勿徇私偏袒。”
  楚翊轻声嗤笑:“不用你来教我。”
  “到时,瑞王爷自会求情。”郭继的话叫人始料未及,“他也不忍看侄子受难,会请庆王做出让步牺牲,自请削爵,来保全儿子。太皇太后也一定会同意的。就算庆王做回庶人,依旧是皇叔,一家人仍可住在原来的府邸,衣食无忧。今后朝堂之事,就不需他劳神了。”
  叶星辞听得遍体生寒,原来人心可以如此深邃复杂如蚁穴。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直面步步为营的阴谋,和波谲云诡的斗争。不知不觉,冷汗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好个心如蛇蝎的毒士,平白搭进那女子的性命。”楚翊的诘问,冷锐如寒冬房檐下的冰凌,“说说看,你用什么法子,逼得她决然自尽?”
  郭继发出刺耳的奸笑,矢口否认:“老夫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庆王世子出了这样的事,瑞王和我都感到痛心。今晚来找王爷,也只是相机行事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自然想为瑞王谋取更多的利益。”
  楚翊悲哀地冷笑,接着狠狠咬牙:“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兄弟情分,全都坏在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手里!”
  叶星辞听得出来,这是在自我安慰。若非瑞王首肯,这样的毒计也不会执行。当亲密的人作恶,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交友不慎,被带坏了”。
  “该怎么做,想必王爷自有分寸。”郭继道,“事后,王爷遗失的玉如意,也将物归原主。否则,丢失先皇御赐宝物,可是重罪。王爷年轻有为,刚刚入仕,还未婚娶,万万别因为这一点失误,而耽误一生。”
  叶星辞倒吸一口凉气,指甲抠进掌心。原来,吃夜宵时管家急急地将楚翊叫出去,是因为发现御赐宝物失窃!瑞王派人盗宝,并以此胁迫,要将庆王世子的罪过坐实。
  怎么办?叶星辞坐立难安,感觉木椅子成了烧红的铁板,几乎想冲出去,照着郭老头脸上怒怼几拳。太卑鄙了!
  “太卑鄙了!”客厅中也回荡着楚翊的怒斥。
  “如意是个好东西啊。”郭继悠悠地说道,“每个人活着,最朴素的心愿,就是万事如意。您让瑞王如意,自己就也会如意。”
  “金子留下,你滚。”楚翊一字字地,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这句话。
  “告辞,不必远送。”郭继得意而去。
  待对方的脚步消失,叶星辞立即冲出来。楚翊仍维持着冷峻的神色,唇角紧绷,僵坐在一堆熠熠的金子旁。见美人露面,他的面色顿时和缓,微微一笑。
  “你居然两边的钱都收了?”叶星辞随手拿起一块金条,咬了一下,又丢回去。
  楚翊轻松地挑眉:“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收。”
  “那你要怎么做?”叶星辞替他发愁,“他们偷了御赐之物,你既不能和瑞王翻脸,又要救侄子。”
  “事缓则圆。我会装病,再拖几天。”楚翊长舒一口气,抬起双臂抻了抻筋骨,有些孩子气地咕哝,“好烦啊,公主再陪我散散步吧。”
  叶星辞笑了笑,点点头。
  二人又来到后花园,在菜圃的竹篱周围漫步。
  月光柔滑如丝缎,披在彼此肩上,也让生机盎然的菜地多了一层神秘。油绿的叶子,在夜色浸润中悄然生长。叶星辞忽然觉得,这满园蔬菜比琼花玉树更可爱,平易近人。
  罗雨不远不近地站着,踟蹰许久,才拖沓步子走近,开口讨打:“王爷,你罚我吧。我是王府的卫队长,是我失职,没看好御赐的宝贝,害你陷入被动。”
  楚翊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温柔,毫无责备之意:“那柄玉如意,一直珍藏在博宇殿深处,没几个人知道位置,谁也想不到会失窃。”
  “我可以潜入瑞王府,把宝贝拿回来。”罗雨苦恼地抿了抿嘴,“可是,我不知道藏在哪。”
  “别想了,我一定能解决。”楚翊居然反过来宽慰对方,“你已经很尽责了,你是全天下最棒的护卫。”说着,将几根金条揣进罗雨衣襟,“拿着,九爷我发了一笔横财。”
  叶星辞纳闷,他哪来的自信。可他的语气从容笃定,叫人莫名安心,全心全意相信他真的能解决。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场,犹如江水中暗藏的涡流,会将路过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进去,晕乎乎地陪他转悠。
  罗雨红着眼眶,看一眼沉甸甸的前襟,拿出一根金条打量:“咦?这上面有个牙印。哈哈,谁咬的,好傻。”
  叶星辞撇撇嘴,继续散步。
  这时,他看见有个年轻男仆领着一名中年男子,也在花园闲逛。男子显然是头一次来,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
  “看,王府的荷花池!”男仆介绍道,“里头有只老龟。龟就是贵,快扔一锭银子进去,保你生意兴隆,大富大贵。”
  “好的。”中年男子虽一身布衣,却出手阔绰,当即掏出十两的银锭,噗通丢进水里。看来,他是经商的。南北两国都有法条,商人不可穿绫罗绸缎。
  “往这边来。”男仆引着男子继续前行,“这块石头可了不得,王爷坐过的,沾了贵气。别人坐一下,我都收二十两,看你面善,一口价十五两。”
  男子立即掏钱,小心地坐了上去。
  “继续走,待会儿我们还是从后门出去……”
  楚翊带着叶星辞避开这二人。后者不解道:“这是干嘛呢?”
  “下人赚点外快。”
  叶星辞诧异道:“随便带外人进来,你都不管吗?”在自己家,主母治家严明,谁敢随便将外人带入,屁股会开出红花。
  楚翊严肃道:“嗯,回头还是要管管的。”
  “我的天,你可真是好脾气。”叶星辞不禁设想:这么宽厚的人,是不是就算发现老婆是男的,也会容忍,以兄弟相称。他望着楚翊被夜色勾勒的俊秀侧脸,感慨道:“你刚才对四爷说,想看见我幸福,说实话我挺感动的。”
  “我不是故意说给谁听,而是真的那么想。嫁人是终身大事,公主一定要擦亮双眼,慎之再慎。”楚翊语气一转,忽而轻佻起来,暧昧地压低声音凑近,“当然,假如你选我的话,可以不必那么慎重。”
  “为什么?”叶星辞耸起肩膀,蹭了蹭被对方气息掠过而发痒的耳朵。
  “因为我这人还不错。”楚翊的尾音轻快地上扬。
  “呦呵,你长得不赖,想得也挺美。”
  “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追求公主,那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这个人,而非你尊贵的身份和丰厚的嫁妆。”
  叶星辞迎上那对黑白分明的深眸,心跳倏然乱了,局促地抚弄左腕的玉镯。楚翊的话很狡猾,像在预告什么,细想又发现什么都没说,除了自夸——听好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这兄弟三人,似乎一个比一个精。太子布下的棋局中,自己是那颗最笨的棋子。
  “真的摘不下来了吗?”注意到他的动作,楚翊问。
  叶星辞抬腕,将左手悬在对方眼前,歪头道:“你试试?”
  楚翊从袖中取出手帕,垫着它握住那白皙却骨架不小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玉镯试图褪下,未果。他松了劲,认真道:“看来,只好把手砍断了。”
  叶星辞斜了男人一眼,忍俊不禁。
  忽然,对方再度握住他手腕,将他拽往假山。这次没垫手帕,温热的掌心直接箍在肌肤。难道,这小子终归还是图谋不轨,要带他钻山洞?躺一块睡觉?
  楚翊在假山旁站定,将手帕垫在玉镯下,接着握住他的手,朝山石一碰。
  铛——玉镯应声断裂,一分为二,被楚翊接住。
  “你……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把镯子弄坏的?”叶星辞震惊于对方的胆大妄为,却并不生气,也不心疼东西。
  “如果你不喜欢,那它就不再是装饰,而是禁锢。翡翠的又怎样,更漂亮的镣铐罢了。”楚翊将裂镯包进帕子,“我帮你打磨成几副耳坠,送给子苓她们吧?”
  “随便喽。”
  “换一种思路,就简单多了,所谓不破不立。”说到这,楚翊顿了顿。他眸光一凛,接着绽出光彩,“我知道,该如何证明那女子并非暗娼了。罗雨!”
  “在。”
  接着,他用最清澈温柔的声音,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去一趟郊外,挖土开棺,把那具女尸带回来。放在马车里,别被守城官兵看见。王府的车,他们不会搜查。”
  叶星辞瞪圆了双眼,眼神由兴奋转为惊恐。
  罗雨没抱怨,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立即动身去马厩套车,执行任务。叶星辞想,楚翊一定救过他的命,他才如此忠心。
  “罗护卫是哪里人?”叶星辞问。
  “他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所以我就不替他回答了。”楚翊抬了抬嘴角,“他想让你知道时,自然会告诉你。”
  第60章 有点吓人啊
  夜阑人静。
  除了作客的,打更的,和值夜的,宁王府里大多数人,都已沉浸于光怪陆离的梦乡。
  当罗雨表情淡漠地将草席卷着的女尸,搁在玉虹轩的中庭时,子苓和云苓骇然惊叫。她们跳到叶星辞身后,连连跺脚,小声道:“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此时夜色汹涌,叶星辞也悬着心,但仍张开双臂护住她们,完全就是一个男人下意识呵护女人的英姿。虽一身裙装,却比一旁瞠目结舌的于章远和宋卓还有男子气概。
  楚翊却没留意这些,对罗雨耳语几句,接着请叶星辞带她们到屋里歇脚。管家王喜也没睡,送来茶点,对横陈院中的女尸视而不见,一句也没多问。
  “老王,你去把针线笸箩拿来,一会儿有用。”楚翊轻声吩咐,目光转向子苓和云苓,“敢问二位姑娘的女红如何?”
  “我和子苓姐的女红,在宫里时可是数一数二。”云苓扬起下巴,俏丽的脸庞略带炫耀,“公主平常用的手帕,穿的鞋,都是我们绣的,不合身的衣裳也由我们来改。”
  “编织东西呢?”楚翊笑吟吟道。
  “更是不在话下。”云苓得意一笑,“王爷需要我们缝补什么?尽管拿来就是了。”
  “再等等。”
  王喜默默拿来针线笸箩,内里各类针线、剪刀、尺子、布头一应俱全。
  片刻,罗雨抱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进门。叶星辞一看,险些把夜宵吐了,子苓和云苓也再度失声尖叫。
  那是一大把女人的长发,乌黑浓密。由于缺乏人体的滋养,已不再亮丽。罗雨仔细地将黑发排布在地面,尽量不弄乱。子苓和云苓避之不及,似乎预感到什么,双双逃窜到角落,相拥摇头。
  “九爷,你要做法事,给她招魂吗?”叶星辞愕然打量眼前的男人,“你还会这个?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世间无鬼神,人死如灯灭。”楚翊对姑娘们招手,“二位姑娘,有劳你们把头发编织成一顶发套,然后我再给尸首粘回去。”
  实在是高!一瞬间,叶星辞就懂了楚翊的计策,投去钦佩的目光:“高明,一招破局!你侄子有救了。不过,还是别叫我的人来缝发套了,她们胆小。”
  他瞟一眼地上的黑发,浑身跟着发毛。曾经美丽的东西,一旦脱离人的身体,就变得可怕起来。
  “我府里精于女红的姑娘嫁人搬走了,剩下的,全都粗手笨脚。”楚翊有些无奈。
  缩在角落的云苓惊惶万状:“王爷,其实……其实奴婢啥也不会,刚才都是逗你玩的。我和子苓姐,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笨蛋,呵呵。”
  “对,我排第一,她排第二。”子苓怯怯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