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8节
  还不如嫁给楚翊呢,至少人好,也聊得来——这个念头,像泡泡似的,咕噜一下冒出脑海,爆开阵阵涟漪。
  可惜,按照夏小满所说,太子会在瑞王和庆王之中选。一股苦水泛上心田,叶星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臆间的苦闷,听这些幕宾有板有眼地探讨楚翊随手挥就的野鸟。
  “依老夫看,像鹊鸲。”
  “不,鹊鸲尾巴翘。你看画上的尾羽,微微下垂,像某种杜鹃。”
  “那就是八声杜鹃。”
  “不,那种鸟通体灰色,画上的鸟带着一点蓝和褐,倒有点像王爷送给先皇的那只。”
  聊到后来,这些人又以“残画”为题,开始赋诗。叶星辞很紧张,好在他们只是请他评判,没要求他参与。可是,鉴赏诗作同样令他痛苦,仿佛回到了在东宫做伴读时那些昏昏欲睡的午后。
  每当困得太狠,他就用手指支着眼皮听师傅讲学,太子则在旁捂嘴偷笑。那些亲密的时光,历历在目。太子怎么狠得下心来,叫他作为女人留在异国?
  许久,云苓来换茶,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边说,可以了。”
  看来,长脸汉已经辨认出雇凶者。该把这些人打发走了,闹哄哄烦死了。叶星辞干脆地起身,对瑞王浅浅一笑:“王爷,我有点累了,不如改天再聚?”
  瑞王脸上流露出失落,但还是点头道:“那好,在下就不打扰了。”他起身道别,目光落在叶星辞左腕,浓眉微挑,“看来,四弟送的玉镯深得公主欢心。”
  欢个屁,只是摘不下来而已。叶星辞笑了笑,客气道:“你送的泥偶,我也很喜欢呢。”
  瑞王满意地舒了口气,正欲带领王府的幕宾离去,忽而脚步一滞,鼻翼轻动:“我好像嗅到,一丝血腥味。公主,这里有人受伤吗?”
  你是狗吗?一直都在通风,我怎么没闻到。叶星辞也跟着翕动鼻翼,却见瑞王陡然转身,快步直奔客堂西侧,猛地移开屏风!
  空空如也。
  叶星辞一颗心先是悬到嗓子眼,又落回肚子里。
  第54章 真的喜欢“她”
  “永固园地广人稀,公主务必注意安全。”瑞王朝后面的次间张望几眼,将屏风复位,“不如,我派些人手过来,充当公主的护卫。”
  叶星辞自然不愿受拘束,直白道:“王爷该不会是想监视我吧?”
  “哪里的话。”瑞王露出被刺痛的神情,似乎是真的关心他。
  瑞王一行人走远后,叶星辞在次间床底找到了楚翊和长脸汉,像偷情似的。
  他问楚翊,怎么知道要躲起来?楚翊说,刚才他看见长脸汉包扎伤口的绷带渗出血来,就立即拖着对方转移了。
  “我三哥曾追随先皇远征喀留,亲手砍杀过俘虏,对血腥味很敏感。”楚翊对众人解释,接着将叶星辞拽到角落,沉声道:“辨认出来了,是那个叫郭继的幕僚。看来,出这条毒计的也是他。”
  他很冷静,声音却透出莫大的痛苦,双目泛红,俊朗的下颌角微微发抖。
  “幕后之人,真的……是瑞王。”叶星辞后背发冷。他回想起前日在水榭,瑞王与庆王谈笑叙旧的温馨一幕,感到毛骨悚然,不禁瑟缩了一下。
  权力,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一个人冷血至此,去加害至亲手足?可千万别让我嫁给瑞王啊,叶星辞祈祷,还不如一直当尼姑,跟妙慧那老家伙作伴呢。
  他看见楚翊挺拔的脊背有些颓萎,下眼睫托着一滴泪,声音哀如枯叶,几乎一触即碎:“我本来还心存幻想,不是三哥做的,也许是四哥得罪了什么人……”
  叶星辞也是有哥哥的人,能体会对方的痛苦,柔声安慰:“请节哀顺变。呃,不……我意思是,别太难过了。”他暗自吐舌,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知道庆王世子是被陷害,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让那杀手头子去指认,姓郭的也不会承认。以此人的歹毒,还会唆使瑞王反咬我一口,说我污蔑兄长。既不能和瑞王翻脸,又要救我侄子,很难。”楚翊苦恼地咬紧下唇,猛然仰头,让泪水倒流回眼眶,冰冷地唤道:“罗雨。”
  “在。”
  “把那人送走。”楚翊斜一眼蜷在角落的长脸汉,“他知道的太多了。”
  **
  每次进宫,楚翊总能看见一些似曾相识的情景。太监在修剪枝条,服色相同的宫女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碎步而行。
  某一日,他忽然明白了:觉得眼熟,是因为宫里每天都一成不变,循环往复。皇宫,是天下最富贵,又最乏味的所在。
  或许,这也是真公主逃婚的原由之一吧。
  楚翊每旬入后宫一次,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照常去看望母妃。最近,他想过请旨接二老出宫,去王府养老。四哥的生母就是终老于王府,自在地享了几年清福。
  养母袁太妃说:既然你想争这个摄政王,我们还是留在宫里,也能帮你探听消息,多少起点作用。
  生母陈太妃则说:你走路自带鼓乐——穷得叮当响,我和袁姐姐才不搬过去受苦呢!
  “逸之,你瘦了。”一见面,生母一如既往地说道。她正在袁太妃的督促下读书,磕磕绊绊地认字。儿子一来,就趁机把书远远丢开了。
  “唉,每次你都这么说。照这个瘦法,我早该变成一具干尸才对。”楚翊打趣着落座。
  “啧,人瘦了,皮子倒紧了,欠打!”陈太妃越过桌面,轻飘飘地在他耳朵拧了一把,“你四舅还咳嗽吗?”
  “几乎不了。”
  “你怎么有闲心,到宫里转悠?”陈太妃收起笑意,神情凝重地看着儿子,“庆王世子的案子,明天就要在宗正寺议决,皇上、太皇太后都会驾临,你查得怎么样了?”
  楚翊没吭声,用目光示意母妃屏退下人,而后才开口。
  “查清楚了,但无法公之于众,否则我自己反受其害。”楚翊迟疑一下,黯然道:“是三哥做的。”
  两个女子全都秀目圆睁,彼此交换着震惊和不解的眼神。她们想说什么,却只是嘴唇微动,无言以对。
  “庆王世子和那女子,是十多天前结识。那时,我还没自退一步,让出礼部的差使,命公主改嫁的圣旨也没降下。所以说,瑞王是早早就埋下了钉子,只等有用的时候亮出来。这一亮,就要庆王再难翻身。”
  楚翊把玩着茶杯,将与“公主”一起调查、认领尸首的过程悉数告诉她们,最后握紧杯子,冰冷而清醒地说道:“那个杀手头目,我让罗雨处理掉了。给瑞王出阴招的,叫郭继的幕僚,也不能留。此人是个毒士,心如蛇蝎。有朝一日,我挡了瑞王的路,他也会出毒计对付我。”
  他咬了咬牙,既是在与最亲的人交心,也是在告诫自己:“慈不掌兵,仁不从政。平常,我会要求自己做个君子。与恶人相交时,则也做恶人。只要有意义,能让人世间变得更好,我不介意手上沾满恶人的血。”
  生母和养母对视一眼,同时缓缓舒了口气,认可了他的做法。生母轻哼一声,实在地说道:“沾血的是人家罗护卫,记得好好犒赏。”
  楚翊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袁太妃肃穆地注视他,字字珠玑道:“逸之,你想让人世间变得更好,可怎样才算好呢?”
  “如果我说,我想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你们会不会想笑?”不知不觉,楚翊用了与冒牌公主相同的问法。
  “我不仅想笑,我真的会笑出来。”陈太妃以手帕掩唇,仰起年近四十依然紧致细腻的脖颈,犀利地反讽,“哈哈哈,真是切合实际的理想,实现起来好容易呢。”
  “娘……”楚翊无奈地抿起嘴角。
  “她就这样,别理她。”袁太妃笑着白一眼相伴半生的姐妹,目光转向儿子,“你是个理智而倔强的人,认定了的事,哪怕撞了南墙,也要把墙砸破。想做,就去做吧。只是,一个人一生的抱负,也会成为一生的包袱。走得越远,就越沉重。”
  “娘,我懂。”楚翊幽幽叹了口气。
  袁太妃理了理斑白的鬓角,又问:“经过庆王世子的事,是不是发现,争权夺利,比预想中更可怕?”
  “权力犹如春药,令人亢奋。”楚翊沉重而疲惫地苦笑一下,“三哥他已经上头了。”
  “说到春药,我就想起了你的终身大事。你和公主接触得怎么样了?”陈太妃上身前倾倚在桌旁,口吻关切,袁太妃则端庄地抿嘴一笑。
  楚翊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困惑道:“你究竟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的?”
  “快说。”
  “本来只有三成把握,经过此案,有五成了。”楚翊抿一口茶,又从茶点盘捏起一块绿豆糕,“我是故意带公主一起办差,让她深度参与,不仅是为增进了解。若此事与三哥无关,那是最好。若与三哥有关,那么他在公主心里就判了斩立决。像她这样的女孩,绝不会选一个陷害手足的伪君子为夫。现在,我的情敌,就只有四哥了。”
  “逸之,你要跟她过一辈子的。”袁太妃握住他搭在桌面的手,攥得紧紧的,眼底泛起泪光,慈爱和关心溢于言表,“娘希望,你是真的喜欢她,而不是仅仅算计着她的身份和嫁妆。你在外面、在朝堂上可以算计,但家是休息、吃饭、睡觉的地方。”
  楚翊垂眸缄默,随之缓缓抬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是真的喜欢她。”
  “哈,我就知道!”陈太妃猛地站起,打苍蝇般在儿子头上扇了一掌,“果然,你一早就惦记上了自己的皇嫂。”
  “是这两天才惦记上的!”楚翊捂住头,红着耳朵委屈争辩。
  “我才不信。”陈太妃嘴角一挑,“你遇到喜欢的女孩,我很欣慰。作为母亲,我支持你。不过,在道德上,我还是要谴责你。”
  袁太妃忍俊不禁。
  “公主聪明机灵,但也天真单纯。”楚翊回想起小五,笑意忽从心底直冲嘴角,收也收不住,只好用手指按着,以免咧到耳根,“她心思细腻,可舞枪弄棒时也不含糊,我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将来,你们一定也会很喜欢这个儿媳妇的。”
  两位太妃同时挑眉,撇了撇嘴角,继而相视一笑。
  第55章 神秘礼物
  楚翊兀自想了“公主”一会儿,才正色道:“说回庆王世子的事吧。我想请二位母妃,从女人的角度想一想。一个女人,说自己是暗娼,然后自尽了。如何证明她并非娼妓,而是良家?只有这样,才能救我侄子,保住庆王的仕途。”
  袁太妃出身书香门第,哪懂这些,秀雅的五官微微扭曲,有些厌恶地摇头。陈太妃也道:“此题太过尖锐,把娘这不识字的脑子都扎穿了。”
  “唉,我也头疼得很。”楚翊起身,准备告辞,“记得多在那个叫翠玲的宫女面前,说我心思淡泊,无争权之心,也不想娶公主。说给她,就是说给太皇太后,也就是说给瑞王。我势单力薄,要先藏好自己。”
  回到府里,已近正午。大门前,又有人在摸石狮的屁股,许是家里有人病了。
  楚翊问管家王喜,庆王是否派人来过?对方摇头。不过他猜,庆王今晚一定会来。
  接着,王喜又在他耳边絮叨起府里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游览王府,接贵气生财”的招数只能赚点小钱,都不够付钱庄的利息。
  楚翊深目一弯,狡黠地笑了:“我四哥来的时候,肯定要带礼物的。一觉醒来,家里就有钱了。”
  “王爷得考虑到,他空手而来的情况。那样,府里反倒要搭一顿好茶饭。您知道,置办一桌像样的酒菜,得花多少吗?”说着,王喜抬起一个巴掌,凌空抖动,意为五两银子。
  “哇,不会吧,得挨一个大耳光?”楚翊玩笑道。
  “那样还好了!将来王爷娶亲,我豁出这张老脸,哪怕被打烂了,也得给您办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楚翊被这位自幼相伴的老太监逗笑了,转念又心中发酸:当家管钱,真的不容易。他壮志在胸,可这又不顶饿。盖世英雄饿三天,也得英雄气短。
  这时,后花园传来一声悠长遒劲的嘶鸣。
  楚翊双眼一亮。看来,托许统领搜罗的东西,已经到了。
  “来人!”他高声道,“跑一趟永固园,告诉舅老爷,今晚务必把人带过来。”
  “把谁带来?”仆人反问。
  “你一说,他就明白了。”
  **
  酉时二刻,一提又一提的食盒流水似的传进星跃楼,摆上公主的餐桌。宁王府管家伸出的那一个巴掌,只够一例冰糖燕窝羹。
  冷盘热盘,汤品甜品,瓜果酒水……公主是贵客,永固园提供的饮食十分丰盛,叶星辞在心里称之为养猪园。搬来十多天,每个人都长膘了。
  晚膳传毕,他叫于章远把门闩上,换了身男装,短暂地做回男人。与众人坐了两桌,热热闹闹地开饭。
  司贤好色,对庆王世子的事很感兴趣,一直拉着叶星辞询问细节:“叶小将军,再讲讲嘛。世子和那女人被抓住的时候,是不是没穿衣服?”
  “我又不是衣服,我怎么知道?”叶星辞夹了一筷子碎溜鸡块,又神采飞扬地抿一口酒,“哈,爽快。”
  “肯定是在床上吧?”
  “不知道,我又不是床。”
  司贤又跟子苓她们套近乎,轮番给四个姑娘斟酒,还嬉皮笑脸地打趣道:“身处异国,总该有个伴儿。你们四个,正好许配给我们兄弟四个。叶小将军呢,快嫁人了,暂时不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