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场情感上的小危机就此化解,江小海与沈一十指相扣,小朋友春游似的甩手,一蹦一跳地朝宿舍走去。
  这段回去的路,他们走过夜里,走过傍晚,此刻,走在了阳光下。
  .
  阳光下彻,是秋老虎最后一点余威。
  午睡醒来,江小海跟着视频里老师的口型,张开嘴,尽力模仿:“呜啊哇,哇瑞good。”
  不中不洋的发音,引来了身后一阵笑声。这阵笑声还不敢肆意放纵,憋在胸腔里,时不时泄露一点,听起来不甚和谐。
  江小海闭了会儿嘴,调头怒视背后的人:“你打扰到我学习了!”
  “抱歉。”沈一握拳捂住嘴,咳了两声,努力将剩下的笑意咽回去。
  他嘴上带着歉意,却拿着手里的书,走过去,轻轻拍了下江小海的脑门:“就会跟我横,李山河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
  如今英语对于江小海来说,称得上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语言学习讲究的“听说读写”,他进度条拉到了四分之三,就剩下个“说”,怎么也提不上去。
  沈一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日常对话完全不是问题,但是想“说”,也得在那个环境下,否则干干巴巴的,跟照本宣科的捧读没什么区别。
  于是,沈一想到了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李山河。
  结果这俩半斤八两,堪称当代一对卧龙凤雏。
  江小海语法和词汇量不成问题,就是发音比较奇怪,一会儿泡菜味,一会儿咖喱味,偶尔还有听不出来是太平洋周边哪座岛国来路不明的味。
  总之,一开口就是一张世界地图。
  李山河发音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单词、语法错误频出,不仅如此,他还好意思嘲笑江小海。而江小海专会窝里横,李山河笑他,他还会跟着一起笑。
  沈一看不下去,只要李山河一开口,他就逮着他挑错,挑到李山河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抱胸,总结道:“你大学都要毕业了,英语就这个水平?”
  然后李山河把电话挂了,自此,江小海丧失了学习语言的环境。
  之后沈一又找了其他法子,可惜全部收效甚微。
  “要不是你有口语考试,我们也不是非学不可。”沈一把书放在桌子上,一想到江小海这口发音,又头疼又好笑,“张嘴,我看看,怎么中文说得这么溜,到了英语就不行。”
  江小海听话地把嘴张大,为了方便沈一看,他还“啊”了一声,接着张着嘴,不甚清晰道:“可能因为是我一只中华豚吧。”
  沈一笑着摇了摇头,他捧起江小海的脸,像模像样地观察他口腔内部的情况:“你上岸才半年,中文就能说得这么利索,没多久还能跑去酒吧。”
  “说好的不提这些事了。”江小海合上嘴,不小心含住沈一按在他下唇的拇指。
  沈一的指尖陷入一个温热潮湿的环境里,他眼眸幽深,不动神色地往里深入,仿佛是江小海自己吃进去的。
  感受到牙齿咬上了指尖,沈一幽幽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
  江小海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用牙齿磨了下沈一的手指,就吐了出来,随后把桌子上的书递给他:“好了,你去看你的书吧,你要是再打扰我学习,你就出去。”
  沈一屈指弹了他一个脑崩儿,没好气道:“就会跟我横。”
  “你别说话,副局都下命令了,我这次口语考试再不及格,就不让我毕业了!”
  “付局?”沈一拿过书,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自从他们熟透过后,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嫌的机会,“每次都听你提起付局,你们特物局只有这一个局长?”
  一个单位,还有好几个职位之分,不过特物局情况特殊,沈一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让他问出点别的来了。
  “不是,还有张尧文局长,但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张尧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沈一翻书的动作一顿,手指放在书页的一角上,隆起一个拱形。
  “对,弓长张的张,尧舜禹的尧,语文的文。”
  沈一想起来为什么会耳熟了,他没想到大隐隐于市的特物局,居然还真的藏龙卧虎。
  他顾不上江小海的吩咐,俯身关掉视频,再扶着转椅的把手,将他调个方向,面向自己,胳膊撑在扶手上,把他困在他和椅子之间。
  隔着一拳的距离,沈一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张尧文是谁吗?”
  江小海莫名其妙:“当然知道呀,我刚上岸的时候,就是听着她的故事,学习的说话。”
  沈一不可思议道:“那她岂不是也是动物?”
  “对呀。”江小海一脸“你怎么尽说废话”的表情,“张局是只猫,局里有她的照片,副局告诉我,人类管她这种叫三花猫。”
  沈一顾不上张尧文是什么物种了,他只记得,书上关于张尧文的生平事迹里,有记录过她的母亲是谁。
  “这么说,她的母亲,张若臻院士也是猫?”
  江小海惊喜道:“你也知道张局的妈妈呀!不过张若臻奶奶不是动物,她是张局的养母,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第47章 终章(十三更)
  自从江小海和沈一说开后,他们并没有详细地聊过特物局,更别说特物局里的人分别是什么动物。
  他们心照不宣地只关注彼此,对于他人的隐私,默契地没有提起。
  不过还是有一个例外。
  毕竟姓孙的猴子,对于在中国境内的长大孩子来说,很难不去在意。
  “你问猴哥的名字呀,”江小海丝毫体会不到沈一的心情,他红口白牙,一开一合,轻飘飘地就道,“猴哥叫孙二圣。”
  自古以来,“孙大圣”鼎鼎大名,“孙二圣”仿佛一下子从“康师傅”,拐到了“康帅傅”。
  沈一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觉得果然如此,反正江小海后面的话,他几乎没听进去,只记得一句孙二圣认为他们猴界最厉害的就是孙悟空了。
  他点点头,深以为然。
  基于此,关于特物局的成员,沈一之前只知道江小海、毛舜章和张北山,现在又多了个孙二圣。
  他们四个人,四个姓,不曾想,特物局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张局原本是张若臻奶奶女儿养的猫,遗憾的是,张奶奶的女儿很早就去世了,是癌症,所以张局最后才由张奶奶收养。”
  如今江小海说话,条理越来越清晰,不需要沈一挑挑拣拣,从中择取重点,补充缺失的逻辑,只要顺着他说话的顺序听下去,足以使他将这则故事娓娓道来。
  .
  张若臻和张尧文,沈一是从教科书上认识她们的。
  他之所以会惊讶,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看《西游记》的时候,孙悟空突然跳出来,在他面前说话。
  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肯定和虚拟角色不一样,但当他知道,他曾离教科书上的科学家这么近,跟看见孙悟空也没什么区别。
  “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和丈夫聚少离多,最终离婚收场,女儿由丈夫扶养。”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那个年代的科研工作有多辛苦,沈一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从书上、电视上,也可以窥见一二。
  “事情过去太久,很多细节我们无从得知,张奶奶和张局也不是会说这些的人,只知道张奶奶的前夫后来再婚了,生了别的孩子,张奶奶呢,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直到退休,知道她女儿得了癌症。”
  一开始,江小海就把结局告诉了沈一,但随着他的讲述,细节一点一点铺陈开,沈一心底五味杂陈。
  生与死,是横亘在一条生命之间最远的距离,在这段距离当中,还涵盖了一个生命所有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是线性时间里延伸出来的广度和深度,也是别人嘴里,只言片语概括的一生。
  “张奶奶的前夫组建了新的家庭,女儿未婚未育,照顾女儿的重担就落在了张奶奶身上。”
  在特物局口口相传的背景故事里,张尧文没有告诉后来者:
  女儿因为小时候没得到过母亲的悉心照料,曾一度怨恨过母亲,尤其是在父亲再婚后,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却始终摆脱不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可是恨往往伴随着爱出现,她也无数次幻想过,母亲在知晓她的处境,前来把她带走,但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她就在幻想里,爱了母亲一次又一次,等到幻想破灭后,又恨了母亲一次又一次。
  直至长大,必须在社会里立足,养活自己,她才明白身为女性的处境。
  社会上,多的是父亲在外打拼,母亲照顾家庭,对此,很少有人会质疑父亲,为什么放在母亲身上,会落得完全相反的下场。
  她理解得太晚,年少时和母亲之间裂开的那条鸿沟,并不是长大后,一句简单的理解就能填满。
  她依旧会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不忘来时路,是她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