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但院子里的来客远不止他一人。
  危阑自那日燕纾回来后,便又开始每日天不亮跑到他院子里去练功。
  燕纾每日起的晚,往往要睡到晌午才能醒来。
  危阑便练完功自顾自地去上早课,然后等下了早课后巴巴地重新回到院子里,蹲在台阶上一边温习功课,一边等着燕纾醒来。
  燕纾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每日醒来便慢吞吞往院子里一坐,也不说话,只出神地望着危阑练功,到喝药时再顺从地被樾为之看着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
  危阑能感觉到燕纾这次回来话明显变少了,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懒散,他一时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燕纾是恼了他。
  但第二日他再来时,却意外地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石头做的桌椅,让他可以温习功课,上面还摆了一些小食。
  抱着剑的小孩眼睛瞬间亮了。
  “燕公子……”
  他有些兴奋地转过头,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廊下并没有那个白衣人的身影。
  院内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危阑下意识转过头,赶忙将径直往屋里走的樾为之叫住。
  “樾公子——燕公子今日是还没起来,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樾为之端着药碗的脚步一顿。
  他神情间闪过一丝迟疑,却是深吸一口气,冲着危阑笑了一下。
  “没有,就是昨日睡的晚了些,所以今日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不等危阑再说什么,匆忙抬脚,已几步走上台阶:“我先将药送进去,这药要趁热喝,你先在院子里自己练一会儿,等一会儿他睡醒我带他出来。”
  身后的危阑没有注意到异常,兴奋地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又冲到院内。
  樾为之迅速将身后的房门合上,有些紧张地望过去。
  房间里光线暗淡,原本应当熟睡的人却是抱膝靠坐在床头,蹙眉慢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樾为之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他快步走上前,面上强撑着浮现出一抹笑容,轻轻将药碗放到桌上。
  白瓷碗磕到桌案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床上的人却是下意识蹙了蹙眉,按着太阳穴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昨晚燕纾的梦魇又再次反复,一整晚几乎都在反复惊醒。
  不知是不是上次发作借着谢镜泊的安抚熬过去,让他心神下意识依赖,这次安神香都不再管用。
  燕纾只能硬撑着熬到了天色微亮,才筋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一会儿。
  但樾为之不过出去熬个药的功夫,床上的人便再度被头疼疼醒。
  樾为之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拉过他的手小心地揉按着手腕间的几个穴位,看着面前的人胸腔起伏一点点缓和下来些许,才终于轻轻开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燕纾疲倦地半阖着眼,没有说话。
  他耳边仍旧嗡鸣一片,脑海中仿佛有一把尖刀在来回穿刺,疼的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他缓过一阵疼痛,却是突兀地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谢镜泊……今日没有过来吗?”
  樾为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迟疑着摇了摇头。
  “没有……”
  他看着燕纾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再次开口:“可能是今日事忙,要不要我派人去寻……”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瞬,忽然撑着身子慢慢半躺了下来。
  “不用。”
  他低低开口,眼睫颤了颤,赌气般一点点阖上眼:“他爱去哪去哪,关我什么事……”
  他口中这般说,缩在锦被间的手指却无意识一点点收紧。
  樾为之一时无言。
  他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旁边未动的药碗,神情更郁闷了几分,咬牙刚要起身,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房门被人小心推开,谢镜泊匆忙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
  樾为之神情一顿,床上的人若有所感般同一刻睁开眼。
  谢镜泊脸上带着些许薄汗,不知是从哪里刚跑过来,气息有些发急。
  他顾不得许多,先转身小心将身后的房门关上,下一秒,忽然便听到面前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
  “你去哪里了?”
  谢镜泊关门的动作一僵,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他竟然难得从燕纾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间听出了几分委屈。
  第82章
  但那一瞬异样的情绪波动恍若只是谢镜泊的错觉。
  等他再抬起头时, 床上的人已别过眼,在樾为之的搀扶下虚弱地在床头靠坐着。
  谢镜泊收回目光,低声开口:“我……我去寻了一些东西,所以过来的有些迟了。”
  平常无论他何时过来, 燕纾都不会分半分眼神给他, 仿佛从来不在意。
  顶多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再恹恹地别过头。
  他慢慢走上前, 望着半倚在软枕间的人, 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师兄方才是在……等我吗?”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 纤长的睫毛不堪重负般垂落,在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直到旁边的樾为之将药碗重新拿起,燕纾才骤然回过神, 摇了摇头。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旁边背对着人的樾为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药碗一把塞进燕纾手里。
  “行了,难受就少说两句,先喝药吧。”
  谢镜泊愣了愣,神情间闪过一丝失落。
  他没有说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桌案上。
  他注意到床上的人仿佛因为他这一接近的动作忽然皱了皱眉,难以忍受般微微偏过头。
  谢镜泊放在桌案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燕纾对他……已经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低低开口:“师兄若难受, 便先休息吧,我不多打扰。等一会儿休息好了……再起来吃点东西。”
  他慢慢转过身,床上的人下一刻却似乎被呛了一下,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闷咳。
  谢镜泊倏然回过头。
  同一刻, 旁边的樾为之也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一把将谢镜泊拉了回来。
  “等一下——”
  ——他就没见过一听人要走难受的药都喝不下去,还强忍着不肯开口挽留的人。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一把将谢镜泊拉着坐到床边,冷冷开口:“要喂他吃东西你自己喂。”
  他将药碗直接塞到他手里,又意有所指般没好气地继续开口:“吃药前可以先吃一点,不然空腹吃,一会儿他胃疼。”
  谢镜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踉跄地坐到床边,便看樾为之已后退一步,他不得不抬手将软软倒下来的人小心接住:“你……”
  “小纾心脏不舒服,我再去药房给他煎另一服药,他这里不能没人,劳烦谢宗主帮忙照看一下。”樾为之直接打断他的话。
  床上的人已咳的昏昏沉沉,整个人几乎要陷进谢镜泊的玄色衣袍里。
  断续的咳嗽震得单薄脊背簌簌发抖,无力趴伏在他肩头,一下下艰难喘息。
  谢镜泊僵硬又小心地扶着燕纾,看着他侧脸的轮廓被烛火镀上琥珀色的光晕,却衬得眼尾病态的薄红愈发刺。
  即便近乎失去意识,燕纾的手却依旧抵在胸口,仿佛无力地试图推拒。
  谢镜泊神情黯了黯,“师兄怕是不愿让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樾为之冷冷开口:“低头。”
  谢镜泊下意识低下头,神情却瞬间一怔。
  面前的人正无意识将指尖一点点挤进他衣襟间,方才他感受到的推拒绝——其实是那人意识迷糊间不安的摸索。
  “那药还剩半碗,谢宗主一会儿看着让他吃完便睡吧。”
  樾为之沉沉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再多待一刻自己额角的青筋就要跳出来了。
  他径直转身向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般,重新回过头:“他一会儿可能会有些不安稳,若睡不着便多,哄……哄。”
  他最后的尾音沉默在已悄然将整个身子蜷进谢镜泊怀里的人的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一时只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
  ——他真正应该说的是让谢镜泊别越界。
  樾为之到嘴的警告在舌头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大步向外走去。
  ——只要他看不见,便什么都没有发生。
  ·
  燕纾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空里,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去没有。
  滚烫的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的锦缎,燕纾在混沌里仿佛嗅到点点幽兰的气息。
  他昏昏沉沉将脸埋进那片带着寒意的胸膛,恍惚听见樾为之平日惯说的“喝药”。
  他蹙了蹙眉,逃避般别过头,将头更深地埋进幽兰味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