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01节
  沉沉呼吸,重澈道:“母亲要我看着时机迎你过门。”
  见容洛翛然扬首,他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倾唇道:“我毫无二心,非常想与你举案齐眉,白头至老。”
  一句话,几叫容洛一下红了眼。
  乍然间,她忽然记起那个在她前世嫁人之际公然求娶于她的重澈。
  聘书,惶急的眼,无声垂落的手。
  公主府紧闭的门。
  “三十二年。”
  容洛含泪喃喃一声,见重澈低眼看着她,她摇了摇头,将满心酸楚忍了一下,扑进他怀中。哭腔里带着笑:“记着过几日是姑母的诞辰,我备好了礼,有书画也有玉器锦衣,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一会儿你同我回去看一看么?”
  她满怀欣喜,重澈轻笑,抚了抚她的背,“从前母亲喜欢你就比喜欢我多,你挑的无论是何她定然都觉得好。”
  是揶揄或是事实,容洛都禁不住转涕为笑。好一会儿她整理好心绪,与他下马赏景,进到林叶里,一老翁昏昏欲睡地垂钓。容洛上前攀谈,倒把重澈落在了后头,更没看见他夹杂痛楚与珍惜的一双眸。
  “五十四年……容洛。”
  .
  与重澈纾解所有的疲累,容洛终究还是要回归朝堂。
  庄舜然离开皇都的第二日,一封书信便秘密从恒昌的手递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遭受奸/淫反被诬陷毁容的女子终是成了一具白骨,容洛将其安葬后,便将包括女子一案在内的所有曾滥用私刑的案子整理做了文书,案件巨细、涉及官员等一一罗列。递给的皇帝的信,便是此书。
  这样大的事,原本走御史台、或经由府臣手弹劾最好不过。但此事最终获益者为容明霄,事关皇家颜面,又怕府臣因此遭受挤兑,容洛斟酌许久,到底还是隐秘向皇上交去了折子。
  当然皇帝可以为了拉她下马而视若无睹。可有了前车之鉴,容洛也做好了公开弹劾的准备。
  而一旦公开,谢家元气大伤不说,容明霄一切亦会就此归零……除此,皇家颜面更会尽失。
  皇帝会不顾皇家威信么?自然不会。
  秘密上书不久,容明霄谢琅磬双双受召入宫,谢琅磬风寒昏睡,谢攸宁代为入内。两个时辰后,容明霄颓丧而出,夜里殿中省便落下圣旨,罢免了容明霄一切职务,谢家倒是幸免。
  圣旨唯有罢官之言,其余言语一概没有。众人私相猜想,十分猜不着,也猜了个五六的内情。
  容洛素来明着出手,这一秘密上书玩得众人始料不及。朝中与谢家有所牵涉臣子,在此事下纷纷自危,抱紧了乌纱谨言慎行,与谢家更是举止言论皆停于公务之上,不再深谈。
  这一紧张,便晃眼紧张到了四月二十五。
  霖荣郡主有个好儿子重澈,自己又是个没夫君没什么牵挂的,活得倒比谁都自在。朝中人人瑟瑟发抖十来日,她却在十来日里将府里修缮装饰一新,诞辰更是毫不拘束,不论哪一家都去了帖子。
  霖荣郡主偏生又与六家一分嫌隙都没有,六家来不来?
  自然来。
  于是这一日就格外诡异。
  重家重游心与萧家萧临识先到,撞见了同时下马的薛淩月。彼此都是年岁相当的人,互相一笑也就过去了。众人舒了口气,还没沉下心呢,容洛车架到了,再一瞧,那一头谢琅磬并着胡恒王容明霄一齐下了马。
  “这是大殿下的珍珠凤凰屏、夜光珊瑚……哎呀……”
  疾步凑到门房跟前,秋夕手中锦红色的礼品誊帖蓦地碰上了一方淡褐色的请帖,她愣一愣,抬头看见黑着脸的容明霄,忙一收手,福身:“奴婢失礼……奴婢秋夕,参见亲王。”
  礼数周到,可容明霄却感觉脸上好一阵火热。
  诸人尽知容洛看重秋夕,故而容不得秋夕吃旁人脸色。谢家视容洛为大敌,几乎所有关乎容洛之事尽数告知于他。
  在这些里头,有一点曾引起他惊异:秋夕为容洛心腹,常替容洛操行大事。这些年宫中新人众多,知她名姓不知道她面貌者重,故秋夕行事时难以不受阻碍……而到了这时,她只消笑盈盈说一句“奴婢秋夕”,便可将万难排除。
  容洛是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心腹之名不被他人冒充,又能让心腹报上名姓便可令人恐惧退却?
  容明霄牙关喀喀作响。
  “啪”一声将请帖扔进门房手里,容明霄视线越过秋夕落到容洛身上,低叱:“这些当奴才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我如今失势,又不是贬做庶人,你算什么东西,倒敢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更。
  第167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不惧。(已替换)◎
  一息之间, 所有人都顿住了举止看向此处。
  无人可知容明霄的责问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在他们眼里,秋夕至始至终都知礼恭顺, 毫无不妥。便是那一瞬间有冲撞,也及时的认了错,表示了对容明霄的尊重。
  旁人隐隐皱起眉,秋夕从愣怔里回神,又福了福身疑惑道:“秋夕并无此意,不知秋夕是何处冒犯了亲王?亲王示下, 秋夕一定改正。”
  妥帖的回应, 一来不扫了自家主子的颜面, 二来又足以应付容明霄的为难, 落落大方, 教人不禁多着了几分眼光。
  岂料这样的言语对于容明霄更是耳中利刺,他低哼一声, 圆圆双眸毫无震慑力地盯着秋夕,冷冷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牡丹金步摇巍巍一晃,婉丽的眼冰冷望过去,容洛登上石阶,粗略将容明霄一打量。忽而莞尔。
  “八弟心情不好,倒也别拿本宫的婢女撒气。”招手让秋夕到身后去,容洛握着银红色的誊帖放到门房手里, “你有今日,怪的是你自己, 不好好反省便罢了, 连气度也没一分。活让本宫失望。”
  容洛那一眼端量里情绪格外平淡, 可落在容明霄身上, 他就觉得有千万种难言的滋味挤在心房。
  袖袍下的手紧紧握拳,容明霄兀地气笑:“是了,弟弟就是没有气度。没七哥能忍,也没四哥哥那样大度,能忍得下皇姐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在身旁!”
  太子车架正徐徐停下,容明兰从车马上下来,闻言一怔,复又垂首下去,平常似的招呼仆从去递誊帖、搬出今日的贺礼。
  这一声无异于将江水抽干,逼迫暗流底下的巨蟒浮出水面。众人心思各异地关注这厢,那厢入内的薛淩月却两步迅疾地冲到前头来,拦下了容明霄大有更震撼发言的势头。
  “攸宁!”轻呵一声,薛淩月按住容明霄,望向容洛,讪笑:“大殿下。”
  冷眼旁观的谢攸宁这才不得不走过去帮腔,忽略父亲谢琅磬瞪过来的视线,他手上折扇一翻,深深看容洛一眼,俯首:“亲王来之前与微臣吃了点酒,有些神志不清,殿下若是要罚,便罚微臣吧。”
  开脱的一套说辞。容洛见他上前来,记起他在她罚谢琅磬那日时有的的举措,沉了沉眼帘。
  “罢了。”
  示意仆从将礼交给门房收归入库,容洛看向从影壁后转过来的重澈,迎上去,话语划过谢攸宁耳畔。
  “念在你我友人多年,本宫给你面子——最后一次。”
  不轻不重,却能让近前的人听清。容明霄双眼在这一句话落下后涌起血丝,薛淩月死死按住方才压下第二次风波;前头谢攸宁闻言,躬下去的身子好一晌才直起来,望着容洛含笑走向重澈,他喉关一紧。
  蓦然苦笑。
  .
  霖荣郡主从来都是个厉害的女子,诞辰上出了什么事,眨眼间她便能尽数听闻。刚宴宾客便出了此事,她倒也不生气,不论是容洛的礼还是容明霄的,她都笑眯眯地收下。
  但这肯定也有几分包庇容洛的意思。
  正如重澈所说,霖荣郡主喜欢容洛远比喜欢他这个儿子更多。许久不见容洛,她一瞧到人便赶紧拉到身旁坐下,打量问话,心疼怜惜,直伤了一众对重澈有几分心思的娘子的心。
  因容洛早年间一桩吃醋案,霖荣郡主此后就不再给重澈身旁放过侍婢,如今重澈对容洛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霖荣郡主这再娇惯着容洛,入重澈府的怕是一只母蚊子也不会有,何况是人。
  胡姬妖娆起舞,席上统筹交错。容乐与驸马井翼优坐在底下,眼见容明霄与谢家起了什么争执后,便一直盯着上座与霖荣郡主说话的容洛一杯杯不停饮酒,斟酌片刻,上前去压下容明霄再一次送到唇边的酒浆。
  “你公然与皇姐发气有什么意义?”容乐劈手夺走酒杯,拧眉无奈地看着他,“宫里头哪一个不怕皇姐?你再这样,怕不是要成了第二个安陵。”
  手中一空,容明霄眉心一蹙。听她这样说,沉下去的几分火气又送到喉头。伸手把酒杯抢回来,他因圆目虎牙显得稚嫩的脸上一片乌色。
  “你装什么好心,你不一样是皇姐的人?”他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提过酒坛一倒,见没有酒水,伸手从容毓崇的桌上将满满的酒壶提到眼前来,“你就是想要我害怕皇姐退却,这样就少一个同她争的人了是不是?你少来,我有谢家,不怕她。不单今日不怕,往后也同样不怕!”
  他面色染着酒气。容乐轻轻皱眉,把那壶酒按住,“可是谢家也同样怕皇姐……八弟,我明白恭柔昭容于你的担忧,更清楚你对当年万分后悔,但——你想想向氏。”
  容明霄扣在壶耳上的粗粝手指顿时一紧。
  “想当年向氏同样煊赫,可就那么一夕之间,三百口人灰飞烟灭……”容乐放开酒壶,“旁人都觉得是谢家辅佐皇姐,方才使此事功成,但你跟着谢家,怕也十分清楚,当年那折名录是皇姐所给,而谢家如今如日中天,也是皇姐所赐……八弟,是皇姐一人在宫中一步步设局、放线、收线,向氏才骤然崩溃的。你觉得,你争得过皇姐么?”
  握在壶耳上的手加重了几分气力。
  容乐不过是陈述当年所发生的一切,语气温和,平淡,但却透着无数的刀光剑影。
  他不是不知道容洛为了扳倒向氏做了什么,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已经无法收手。
  他母亲恭柔昭容病亡时,曾与他说过非常多的话,不是担忧他贪玩性子,便是觉得是她之过,未能教他成才和在宫中立足的根本。他那时眼看母亲病重,后悔不努力得到父皇的青睐,让母亲一再耽搁病情、甚至病中忧虑,卯足了心思去学以前怎么都不懂的东西,甚至因此得到谢家着眼……可最后,他仍旧让母亲离世。
  但这到底不是终结。他因母亲临终前的一番话,拼命地去获取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
  后来,谢家离开太子,求旨辅佐于他。他没有耐性,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与太子地位相当,却令南阳王因他而死。
  这之后,他便直接迎上了容洛。
  容洛心狠手辣,对旁人不留情,对谢家不留情,能用的,便是将她自己化作自己的刀刃,她亦会去做。
  后头被谢家撑着,前头又有容洛看着——他已不能退。
  而且,他也一直觉得皇位上的人是他。谢家也与他约好,皇位无论如何都是他的。
  既会是他的,他凭什么退?
  深深抽一口气,被酒气熏晕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一些。他提起酒壶灌满瓷杯,一气饮下。
  “谢家是因为皇姐有今日,但同样也是因为谢家有百年根基,谢家才承得起如今的荣耀。”容明霄又斟一杯,“六皇姐就别再白费功夫了。”
  容乐叹息:“你就不怕最后什么都不剩?”
  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酒水晃荡。容明霄青筋跳动,又听容乐道:“先皇后毒酒一杯,六皇叔阖府灭门,容明露至今神志不清。你一人痛快,可王妃如何?她有孕三月,月初因你被弹劾一事胎气大动,你想没想过,如是你败,她会如何——”
  “嗙!”
  酒杯粉碎,酒浆在案几上流溢。容明霄站起,愤愤咬牙:“我不会败!”
  一步站到容乐眼前,容乐受了一吓,伸手护住小腹。
  “我有谢家!”容明霄目呲欲裂,“我不会败!”
  扔下一句话,容明霄疾步离去。容乐紧紧攒住腹上衣衫,望着一片狼藉的桌案,陡然松了口气。身旁井翼优惊惶赶来,不断低问,她轻轻一笑,与容洛相视。
  .
  宴席办到深夜。花灯累累,明光如日。
  容明霄离开后,容乐便再未见过他。只是散步醒酒时听闻仆人说他与谢琅磬在后院,言谈间似乎是遭到了谢琅磬训斥对容洛不公、宴席失礼与饮酒过度等事。
  而结果,自然是他与谢琅磬不欢而散。
  算是有所预料,容乐与容洛都不曾意外。
  宾客皆带着酒气离去。容洛站在影壁前,一一受过告辞后,与霖荣郡主温温和和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