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从入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低头撞见沈容那张清丽的脸正仰着头,毫无愧色地盯着她看。
  “那怎么办?”她茫然地问,心里其实恨不得把这恃美行凶的大小姐锤扁揉圆好好教训一顿。
  “下去。”沈容趴在船舷边上,轻轻打了个响指,这飞舟便整个地弯下180度,头向下俯冲下去,穿过那火烧似的云,几乎瞬息便抵达了平地。
  周清扬表示:…我的母语是无语。
  她问道:“容容的修为这么高,难道不用辟谷吗?”
  沈容睥睨她一眼:“你还知道辟谷。”
  “哈…哈…仙人不都是吃八宝饭饮清泉水吗?要不怎么生得那么好看。”
  在接下来这几天,周清扬充分体会到了齐照口中的“游山玩水”是个什么概念。
  原谅她在现代是个社畜,来到这个世界又一直在修仙,未能体会到古代封建资产阶级的糜烂生活。
  沈容三天之内上上下下了七十多次,明明两天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让她们拖到了五天。
  周清扬也不急了,她想见沈昔全,但又有那么一点不敢见,正好有人替她拖着,也就落个心安理得。
  从洛河镇到首阳山,其间三千余里,名山胜境无数,大小城池各有稀奇民俗和特产,沈大小姐一路买周清扬就一路拿,到最后飞舟的大半房间都堆得满满当当。
  终于在第五天夜里,两人降落到平安京城西的城隍庙前,这儿离平安京只有三十里,站在山峰呼啸的崖壁上,能望见平安京四角矗立的摘星台。
  通往首阳山的结界就在平安京内城的宝华寺后山。
  周清扬沉默地望着那四点小小的光,几乎又要痛哭流涕。
  她这几天忍得很好,除了前天吃饭时打了个喷嚏,眼泪糊了一桌子,还有昨天花粉过敏边咳边落泪,给自己加了柔弱美人buff之外,一切都很好,真的。
  于是周清扬转头,对上了庙门前的沈容。
  “你来推我。”
  沈容安坐在一个木头扎得秋千上,喜笑颜开地说道。
  …是哪个冤种…到底是哪个!在这里!扎了个秋千!
  周清扬僵硬地走了过去,把手放到那单薄的背上,感受着尚有凉意的春风中透着暖的脊背。
  她认命地开始推,并没发现前面的沈容脸上开始一阵青一阵白。
  “让我坐坐。”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这几天已经坐了好几次了。”
  “你小时候也坐过很多次。”
  沈容轻轻扶着脑袋,和识海里突然幼稚起来的沈昔全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地吼道:“别推了!”
  周清扬的手刚伸出去,到这也来了脾气。
  想我曾经也是人穷志不短的好姑娘,怎么重生两次,待遇一次差过一次,不但成了陪人游山玩水的小厮,现在还得做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侍女!
  她这股子气发不出去,干脆假装反应迟钝,最后这一下加大了力气。
  没想到,猎猎山风中,沈容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从荡起的秋千上飞出好远。
  周清扬完全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只有“完了”二字。
  当即飞身上去——
  垫在了沈容身底下,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回人肉垫子。
  “啊——!”
  两人具是惨叫连连,周清扬是被压的,沈容是气的。
  “你!!!”她一时竟不知道先骂谁,沈昔全早隐了,周清扬又为了护她摔得不轻。
  “容容,幸好你没事,你看你长得这么瘦,摔着了可怎么好。”周清扬眼泪汪汪地捂着自己擦伤的肋骨,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买一波好。
  沈容歇了气,上前去扶她,再不说话。
  两人一起坐在秋千上,沈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真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小哑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扔下同门自己先回来,也不问我为什么带上你,甚至也不好奇为什么我明明捉到了九尾,却还要让他们继续查案。”
  周清扬望月沉吟道:“没想过,反正无论你怎么想,我都做不了主,我只是个凡人罢了。”
  她装得深沉,其实想的很简单,有人要带她去首阳那种汇聚了天地灵气的地方修炼,又能实时监视沈昔全动向,这种好事何乐不为。
  但没想到沈容误会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变得很哀戚。
  她道:“若你不想来,我不会勉强你。”
  哎哎哎?别!
  “我当然想!我的意思是容容你怎么可能会害我,凡人能入首阳是修了八百辈子的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周清扬急忙辩道。
  沈容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一静下来,周清扬还有点不习惯,她起身走了两步,推开庙门,望见里面黑漆漆一片毫无人气儿,不由得“咦”了一声。
  庙内似乎没有窗,阴森森潮乎乎连粘的空间感让人很不舒服。烛龛内苍白的长明灯摇摇晃晃,微弱的叫人疑心下一秒就会熄灭。
  “容容,你来。”
  沈容心不在焉,上前去往里面探了探头,问:“什么?”
  “你觉不觉得冷?”
  庙内的风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和外部的空间完全合不拢,自顾自地调着头往外边吹。
  虽然很小,却有一种针砭感,周清扬的门面都被吹的发麻。
  她闭了右眼,又向里边看去,还是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上帝之眼”效果还是挺有限的,作用只在于甄别幻境。
  沈容被她这一说,才确实感到这风邪性得很,当下往庙里头扔了两张明火符,只可惜那火光只是昙花一现般亮了一下,便消失在阴冷的黑暗中。
  符纸的灰烬被风送回两人面前,竟又自动拼回原状,上面写着:进来看看。
  周清扬头皮一阵发麻,就这?!这谁他妈还敢进去啊。
  她看向沈容,后者正攥着那张符纸,真要“进去看看”。
  “哎!容容,你别进去。”周清扬拉住她的手臂道:“这种土神能力有限,你不进去他也出不来。可一旦活人进去他的地盘,那玩意的功力会直接暴增数倍,我家那里曾来过好些个修士都命丧于这种邪神手里。”
  她没撒谎,前世她确实碰到过类似的东西。
  若沈昔全这种级别的修士在此自然不在话下,可沈容才修行几年,能拿下那九尾乃是因为其正在幼年,除了幻术攻击力约等于零,而这庙里的东西摸不清底细,怎么好贸然进去。
  “这东西早晚要除掉,城隍庙在平京附近,等首阳层层拨人下来,不知要何年何月,且先探个虚实。”
  周清扬脑壳冒汗,没想到沈大小姐居然还有如此充沛的正义感,就算暂不能除,只要在门前立块牌子叫人避开就是,难不成真是艺高人胆大吗?
  她无奈跟着进去,那风更加刻骨,叫人霎时间浑身汗毛直立,有一种落入蛛网的错觉。
  身边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过来,正编织着,只等着最后一刻的收网。
  周清扬心里虽还很冷静,嘴上却焦急道:“容容?你等等我,这儿太黑了。”
  无人应答,一片空旷的死寂中,沈容消失了。
  第5章
  周清扬深吸口气,肺里都是冷的。
  她左臂横于胸前,挽歌金光大盛,透过袖子映照出前面的一小方空间。
  试探着走两步,有淡淡的潮湿的霉味似有若无地缠过来,仿佛身处被雨水侵蚀的腐木中。
  四周静得可怕,正常人身处这种不见五指的压抑环境中怎么也该意思意思,表示一下恐慌。可周清扬天生脑袋缺根弦,对这种黑暗之类的刺激完全无感,甚至光线越暗,她心里越安静。
  此刻,她闭上眼睛,抛去五感的累赘,完全借助神识观察着一切。
  金色的锐光自额间射出,逐渐渗透入周围的空间,识海由内而外,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把周清扬包裹在内。
  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自由感,似乎突然有了无数双眼睛,可以从更高维度观察着这个世界。
  要操纵神识离体是件极困难的事,和修士的修为程度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专心,如同走在刀刃的偏锋上,行差踏错一步,人的神识就如同被利剑从中间划开了,散落在体外,再也回不去了。
  这法子鸡肋,毕竟神识是没有攻击力的,除了周清扬这种修炼无能的废柴,很少有正经修士冒险去练。
  此时,寂静的庙宇中,连一只虫子的蠕动都逃不过周清扬的眼睛。
  虽说…蠕动的不是虫子。
  而是,这座庙。
  整座城隍庙就像一个人的胃,正缓慢地蠕动收缩,整个空间中遍布着透明的丝线,犹如蛛网,但没有蛛网的韧性,一团一团散落漂浮着,遇到物体就附上去,分泌着同样透明的汁水,让周清扬联想到胃液。
  正前方供奉着的野神,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笑,死盯着中间立定的人,仿佛正等着落网的猎物挣扎到无力,好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