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他们心一横,也算是那伙使绊子的遭了反噬——”黛玉想起大街小巷里那些命理传言,轻哼一声道:“我瞧着,命里犯了财星官星失衡无忌的,倒不止姓张的一个。”
  “少点贪心,这会不至于走到这般。”林言总也不是极端的性情,他也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淮越从前以商扬名,若要强求处处良商才是纸上谈兵。张老板那一伙太过分,又跟改朝换代的事有暧昧不清的联系。而另外有一些说不上干净,但相互制衡也有自己的席位。
  恰如之前粮食告急,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也投递合作的消息,纵使肉痛,却还是愿意帮忙度过一段缺粮的危机。
  而林言也给他们些恰当的回报,并不一味叫谁吃亏受累。生拉硬拽,倒也在张老板等人一次次预测‘告急’中撑到今天。
  且之后就要有更充裕的存量供应。
  林言的眼珠微微滚动,这一场纷争是祸事,却也在冥冥中给了淮越另一个机会。
  一切都恰到好处,叫他自己回味也啧啧称奇。
  “许老板那边,还得要府衙去做个了结。”
  “嗯,她那会阵仗也大,早也传开——那张二是一层诗书礼的皮,受不得这样的打量,闹到这一步,脱身就变得容易。”
  林言小心拨弄另一侧瓶盏,那里的花苞晚开,这会寒冷,反热热闹闹结出好些骨朵来。屋里暖和熏着,分不清黑夜白天,这花便也不受拘束,一侧收敛,另一侧已经急不可耐张扬出蕊芯。
  黛玉也随着林言的动作也看向那花苞,捻起一片垂叶,开放的那一侧花瓣垂在她的掌心呢喃。
  现在的事情与这样的温暖好似无关,但寒夜之后,这样的花该更多更多开起来。
  “总之那边先咬出来,经了细查,把尤其不干净的治理,之后的散户就好收拾了。”林言的声音透过花层传来,油绿的叶面被灯烛点上金边:“特意嘱咐要绕过张家,一方受害,最大的祸首却安稳。‘替罪羊’的事得了证实,张二又变应不来——先叫他们的后院火烧着,咱们等一等,也做一回渔翁,看着他们犯难。”
  “这一回的‘利处’,可是太值当前面的辛苦。”黛玉听出其中按耐不住的得意,不需绕过花层叶面,也能看到是怎样一张希求表扬的笑脸。她把手饶过去,立刻便有一只牵上来——早就抬着等着一般。
  可黛玉心中仍有顾虑,她望着叶片花瓣,眼睛却被那上面流动的金红点燃:“张老板那边——”
  “我已经给方将军传了信,一但踏足那边地界,立刻就把一整队都押下来,觉不叫消息外传。”林言捧着黛玉的手腕,觉得有些发冷,索性将两只手都暖上去:“算算消息,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传来。”
  “只辛苦柳公子的那些朋友,隔得这样遥远,却是哪一边的消息都没落下,务必叫他们听得明白。”
  “到这一边事情告一段落,还得请柳兄在其中周转,好生酬谢他们一番。”林言也有同感,他捧着的手回暖,正在他掌心敲敲点点。脑袋绕过桌上的花瓶,林言看到黛玉的脸上带点嗔怪——这会实在捂得太紧实些。
  林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黛玉却也没抽回手,只是虚虚搭在林言的手腕。
  “先把张家的事散在淮越,处置了淮越的硬牙,再反传到南城——那边的商户这段时间常来淮越,消息只怕还更灵敏些。不过前面散的消息也该生根发芽,那边的大人们想来也正为难。”林言哼笑,胜券在握般:“他们从前觉得我们初来乍到,消息不灵通。这会合该叫他们吃吃苦头,知道真正的消息不灵是哪般。”
  室内无风,枝丫瓣朵却慢慢舒展。圆润的剪影在墙上茂盛,待到春来,就能真正开在天
  地间。
  第194章
  纷纷乱力有不逮
  一片天是灰蒙蒙的布,往下看很久,才终于见着工笔描出来的陋屋。这样漫长的视野太过辛苦,但好在只塌着下巴看上半刻,就能看到一队人灰头土脸着过来。
  衣裳?那当然是新的,赶在年节前新制,预备要去老伙伴那边炫耀。但现在见不到老伙计——连本该回来的人都不见。
  少当家搓搓手,半热的风也跟刀子似的隔得疼,脚边的火把蹦出几个火星,听见人声,没看清是谁就干嘛拿脚踩灭。
  “幺儿,幺儿,莫慌张咯。”苍老的,疲惫的声音叫少当家的心放松,他急急朝账房身后看去,却依旧只见出发时的五六个。
  “我爹还没回来么?”
  “那边的路全堵死啦。”其中一个大声叹气,被老账房一瞪,讷讷不敢再出声。可少当家的脸已经在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白下去,没跟天幕融作一色,全要仰赖他这会又红又青的眼窝。
  “叔......”
  老朋友的儿子还眼巴巴看着,老账房自个也叹气,又懊悔做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南地,去做最后一笔买卖。
  ——可他们这样真切做小本买卖的,比不上大户,更算不得豪族,哪里有叫他们选择的当口。
  “先回城里去。”这会抛家舍业惹人猜疑,他们这会所在恰是方将军所在的南城。一队人停在城门不远处,看着这时进出的百姓,却苦笑竟什么消息都不能进出。
  “淮越那边快要杀空了......”先前被责备的那个男人这是又忍不住,顶着少当家更加苍白的脸色,他喉间一梗,赶忙补充道:“只不过都是跟那个张老板有关系的——”
  这还不如不补充!
  这下子,其余人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下去。
  都说那姓张的哄着人掺和进不得了的事,这会已经逃走,似乎就朝着南地去。这样的风言风语这些日子听了无数,没人真切见着这携带妻儿财宝逃来的富商,反而是紧跟着犯事的淮越商户下狱有了确切的人证。
  一言蔽之——杀也杀了,收也收了,淮越全州今年都能过个暖冬。
  越过他们,又有几队人马过来。对方脸色也不见多好,见到账房这一边,知道是同行,勉强抬个笑脸,旁的话却也没有力气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小队伍,更大的商户亦或官员自有他们都阵营,成王败寇的,前面吃了好处,之后无话可说——而他们,这会稀里糊涂,最怕之后不清不楚地跟着做了白骨。
  多冤枉!
  南地更湿润些,高树擎天,树干上铺满苔藓,这会也透着新鲜。又高又直的巨树倒插天空,从地下仰头,正把自己的视线圈出一个圈。
  老账房的声音好像是从这个圈里钻出来。
  “少当家,你带着三儿这几个等在这。”被叫‘三儿’的汉子张口要辩驳,被老账房一巴掌拍在背上:“你们几个年轻,脚程快,又机灵。就在这里等着信儿,省得往后麻烦。”
  “叔,你们干什么去?”
  “我回南地。”老账房胡子都结作一团,难为他手指梳理却没彻底打乱:“这会情况不明,当家的又没回来——我回去,看着能不能多少把咱们家小接出来些。”
  他上了年纪,但早些年早把这边人头跑惯。些微小事有几分面子,有他出面确实最妥帖。于是无论是少当家还是三儿等人,这时虽忧虑,却也没哭着喊着不肯,只是把身上盘缠干粮都往老账房身上揣。
  “傻唷......”老账房摆摆手,眉毛眼睛都笑开:“你们把钱给我,之后等在这喝风吃土去?”
  “客店的掌柜也是老相识,早说好这会赊账,我还许诺之后把欠账翻番。”少当家只要过此次劫难,多花销银钱也不惦念。他把那些盘缠一股脑塞到老账房的包袱里,低声道:“叔,路上要周转孝敬的还多,这会去钱庄也惹眼遭惦记。你拿着,我还带了玉佩来,实在不行,把它当了,总能撑到你们回来。”
  “败家唉——”老账房想数落,可看着自己看大的孩子,多的指责也说不出:“你们在这儿,自个仔细点,别添乱,别瞎称英雄好汉。”
  “唉。”留下的几个年纪小的应下,老账房这才带着年长的几个离开。
  一行行人影也融入进城的潮,留下的几人没急着跟上,回头看去,却连那工笔勾勒的陋屋也不见,入目只有莽莽黄烟。
  这样一副图卷若是在京城,富贵之地亦或水墨之地,总有文人墨客愿意做出良诗良篇来称颂黄烟烈马与悬日,又要感念将军辛苦,士卒多劳,最终夹上许多报答君王,建功立业的豪迈情感。
  单说是催促心绪的豪景,前段时间的胜仗也催发壮迈。但秦将军显然悟不到其中所思所感,一门心只是把那混账消息压下来。
  审不出,压不住,他不合时宜地联想到北阆的白雪,这些四处散播的消息竟就像是天上飘下来。
  冻死在地上,使力气砸开,碎在地上也有痕迹。再一看自个,虎口都跟着渗出血来。
  秦家好歹在此经营多年,似是而非的消息当然动不了根脉。这边的官员商户也经过几代扶持,再怎样都已经死死绑在同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