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注意到黎因发红的脸颊:“你是不是热了,出了好多汗。”
  太阳出来以后,温度突然急速升高,被阳光晒过的背脊和衣领,皆滚滚发烫。
  方澜感慨道:“还是向导有经验,难怪穿得那么少。”
  黎因用手背擦拭下颌,确实出了层薄汗:“出汗是人体的散热机制,只能说我进化得比普通人高效。”
  方澜:“师兄,你这嘴硬得都能砸核桃了。”
  这时中年男人来到二楼,对他们说了几句少族语。
  作为翻译的闵珂上前几步,正好挤到黎因和方澜中间:“巴吉大哥说这是他的父亲,让你们不要害怕,饭一会就好。”
  不多时,空气中飘散着热腾腾的香气。
  巴吉准备的午餐很丰盛,有牛肉有馕饼,还有热奶茶。
  黎因见巴吉给奶茶加了块黄油,便也学着给自己那杯加了点,顺手往方澜杯子添了块。
  闵珂看了看自己的杯子,把杯子往黎因的方向推了推。
  黎因忙着跟巴吉聊天,虽然语言不通,但两人肢体语言都挺丰富,竟聊得有来有往,有说有笑。
  杯子里的奶茶晃晃悠悠,半天没等到有人往里面扔一块黄油。
  闵珂眨了眨眼,悄悄地把杯子拿回来,仰头一口气喝光。
  黎因看似跟巴吉聊得热络,实则一心多用。
  他自然留意到闵珂那悄悄来过,又默默离开的杯子,可真正扎进他眼球的,是闵珂的手。
  那双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手。
  闵珂大学选的临床医学,黎因曾问他为何选这个专业,难道是从小就有救死扶伤的梦想?
  “哪有这么伟大。”闵珂解释道:“是亲戚说学医挣钱,毕业后能在大城市落户买房,老师也支持我选临床医学。”
  黎因不解道:“如果是为了挣钱,选法学或者金融不是更好吗?”
  临床医学的学制太长,得熬多少年才能赚钱。
  闵珂摇了摇头:“那时候哪懂这些,大家都觉得当医生或者公务员更有出息。”
  这答案确实出乎黎因预料,他就读的北市高中,皆由老师对每位学生进行一对一的志愿规划,会根据不同学生的家庭情况,给出不同建议。
  想要出国的同学,家中更是早早找好专业机构,大家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闵珂正在搓洗解剖课上穿的白大褂,只因昨天黎因随口说了句,他身上有福尔马林味,今天他就把袍子带回来清洗。
  黎因:“怎么不用洗衣机啊?”
  闵珂说:“指不定沾了病理组织,不干净,别脏了洗衣机。”
  说完他把衣服从水盆里捞起拧干,指尖用力到泛红。
  黎因没再深入高考志愿这个话题,而是把衣服从对方手中夺走:“别把手给洗破了,到时候感染了怎么办?”
  说罢不顾闵珂阻止,他将湿漉漉的布料扔进了洗衣机,淋上消毒液:“这样总干净了吧,小医生!”
  启动洗衣机后,黎因抓起闵珂的手仔细打量:“你这手像学钢琴的,又长又直!小时候你妈妈肯定没让你做家务。”
  闵珂指尖轻轻勾住黎因的掌心:“小时候在村子里跟奶奶住,确实没怎么干过活。”
  黎因搂住闵珂的腰,对方比他矮些,他只需俯身便能亲吻那卷翘的睫毛:“我的小医生,被好好爱着长大呢!”
  闵珂避开他的亲吻,似乎不大高兴黎因低头吻他的动作:“不许这么叫我。”
  说完闵珂来到冰箱前,拿出一大罐牛奶,一口气喝了半瓶。盯着冰箱上贴的身高表,又猛猛地灌了一口。
  黎因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别喝那么急,会长高的。”
  六年后的闵珂确实长高了,比黎因还要高。
  喝东西心急的毛病没改,跟从前一样。
  而那双曾漂亮得像钢琴家的手,现在布满冻疮留下暗色瘢痕,与陈旧伤疤混杂,实在称不上好看。
  黎因忽然失去聊天的兴致,但他仍打起精神跟巴吉交谈,仍顺手帮方澜拿她够不到的水果,仍用余光观察那双手。
  那双手忽然动了动,收到了桌子下方,再也看不见了。
  闵珂起身跟巴吉说他吃饱了,巴吉惊讶地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再吃点,闵珂摇了摇头,对黎因他们说:“我先到楼下等你们。”
  等黎因何方澜吃完饭出来,闵珂正靠在那辆破皮卡上,在抽烟。
  见他们出来了,闵珂拉开车门:“都吃饱了吗?”
  方澜快活地应了声:“吃饱了。”
  黎因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闵珂手里的香烟。
  闵珂从前不抽烟,也不喜欢黎因抽。
  作为医学生,他曾细数香烟对肺的伤害,诱发肺癌的风险,长篇大论,连篇累牍。
  现在他抽了。
  以及……闵珂戴了一副黑色手套。
  将那双不好看的手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第5章
  暖融融的太阳里,方澜靠着车窗睡着了。
  背阴的山坡上覆着一层积雪,景色从鲜艳的彩林,毫无征兆地过渡到嶙峋的山石。
  正如现在的闵珂,似座巍然雪山,冷得生人勿近。
  和从前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车窗边缘的黑色密封胶,如老式胶片电影边框,玻璃倒映出闵珂的侧脸,戴着手套的双手,稳稳地扶在方向盘上。
  像一场沉默的,无趣的,过了气的老电影。
  而“电影”的开场,在七年前。
  ***
  闵珂刚入学时,医学院来了个少族美人的消息像插了翅膀,飞遍了整个科大,人尽皆知,除了黎因。
  彼时黎因一周有56个课时,除了上课就是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三角榄社长林巧巧,热爱社交,混迹各大学院的聊天群,人脉广泛,掌握诸多一手信息。
  林巧巧打听到,闵珂出名的不仅是因为外貌,还因为他在新生军训上的“精彩事迹”。
  据说当时他们队内教官喜欢找茬,动辄体罚。
  对身材瘦弱的男生出言羞辱,对女生更是明显轻视。
  有些体质不好的学生,甚至被罚进了医务室。
  众人都敢怒不敢言,直到那日教官找茬找到闵珂身上,可算是踢到了铁板。
  也不知教官是真没认出闵珂性别,还是故意挑事:“哟,男生队伍里怎么还混进了个小姑娘。”
  说完他一把扯下闵珂的透明树脂耳钉,厌恶地甩到一边:“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教官动作十分粗暴,闵珂的耳垂当即撕裂出血。
  忍着疼痛,闵珂掀起眼睫,目光冰冷锐利。
  教官被他桀骜的神色所激怒:“怎么,说不得吗?要不你哭几声,我就批准你不用训练?其他男生训练的时候,你就负责在旁边当花瓶给他们提提神,怎么样?”
  闵珂抬手擦过耳垂,看着指腹上的血迹:“我不像男人,你也不像个教官,要不我们换个思路,你站队里,我教你怎么当人?”
  队伍有人没憋住笑声,把教官气得青筋暴起。
  教官阴着一张脸:“你什么意思?”
  闵珂不慌不忙,甚至懒得抬眼看暴跳如雷的教官,神情轻蔑:“意思是有些人别说花瓶了,连当瓶盖的资格都没有,最起码瓶盖还能回收,您说是吧,教官?”
  周围学生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教官勃然大怒,罚闵珂跑操场二十圈,中途不许停下,不然整个队伍都得陪跑。
  闵珂头也不回地离了队,没有求饶半句。
  二十圈,八公里,九月的烈日当空,将近四十分钟,他硬是没停下过。头发和衣服被汗水浸透,耳朵的血洇红了大片衣领,可谓是惨状万分。
  这件事被本就不忿的同学,闹到了校领导面前,闵珂被带走,教官被约谈。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校方对闵珂进行口头批评教育,为他们队伍换了一位新的教官。
  林巧巧绘声绘色,像现场记者般对黎因进行实时播报。
  黎因万万没想到,在植物园初见的那个少年,原来一身反骨,却又那么的肆意鲜活。
  林巧巧八卦完后,连声感慨:“我们小珂真是有种!”
  黎因感慨道:“还是年纪小,太冲动了些。”
  “听说他轻轻松松跑完二十圈,隔壁马拉松还想到我们这挖人。”林巧巧冷笑一声:“开玩笑,我们小珂入社考试可是满分,这么好的苗子,能让给他们?”
  黎因又是一惊:“满分?”
  加入三角榄得通过考试,那套卷子便是黎因出的,考的是植物的基础知识,难度系数不高,满六十便可加入社团。
  当初黎因在招新摊位上守了三天,发出上百套卷子,最后合格的只有三位。
  黎因立即改了口:“那教官实在太过分了,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这么喜欢植物的孩子,能是什么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