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沈瑜站在屋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处的二人。
  方才那盏盛着热茶的茶盏就是他掷来的。
  刚从柳府回来,情绪还未来得及消化,又突然来这一下,沈祁和徐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祁走进去,冷声:“做什么?”
  沈瑜的目光随着他而移动,等人走近了才扯了扯唇,道:“我想着这几日你应当忙得差不多了,便想着来寻你一道去看看母妃。”
  这话乍一听来没什么毛病,柳青瓷死后,柳青烟自请去大慈恩寺,虽未尽全养育之责,但对他兄弟二人也是极好的,远在宫外仍全心全意为他二人谋划。如今传位圣旨已下,兄弟二人理应去探望她,或者说此间事了,也该接她回宫颐养天年。
  但沈瑜的神情并不像是单纯来邀请他一同前往的,强挤出的笑容中带着隐约可感的怒火,分明是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沈祁便知道,他该是知晓柳青烟被软禁起来这事了。
  他侧头,语调平静,同徐清道:“你先去歇会儿。”
  徐清闻言,明白他是打算自己与沈瑜谈谈,又看了眼沈瑜,刚准备转身,只是刚侧了身子,就听见身后沈瑜蓦地一变的语气。
  他道:“弟妹且慢,我还有一事,想问问弟妹。”
  第74章
  徐清侧身的动作一顿,回身掀眸看过去。
  沈瑜立在原地,目光不善地注视着她,语气里是竭力想要掩饰的怒火:“听说那夜弟妹不是同五弟一同进城门的?”
  这指的便是宫变那夜,她骤然想起柳青烟尚在城外,临时调转马头前去堵她。
  她在沈祁之后才匆匆进城这事不难知道,稍稍问一下那夜把守城门的守卫便可知晓。
  但沈瑜万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去找那夜的门卫,问她和沈祁是何时进的城。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到沈瑜面前挑拨了一番。
  她抬步上前,站立在沈祁身侧,勾了勾唇,语调平和,“可是谁在四皇兄面前嚼舌根了?”
  没有正面回答他,却反问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拨弄是非,沈瑜便知晓她那夜确实是先去抓他母妃了。
  面上强挤的笑落下,他冷声质问:“我母妃呢?”
  那模样,若不是现下这前厅中无剑,怕是已有利剑横在徐清脖颈前了。
  徐清和沈祁皆不答话,他便看向沈祁,冷笑了声,“这是在威胁我吗?”
  听懂他的意思,沈祁脸色蓦地一变,张了张嘴刚想反驳,沈瑜的斥责却堵住了他的话头。
  “如今沈硕死了,沈郗在大牢了不日也要行刑,沈桉远在边境,京城中就你我二人,你这时将我母妃软禁起来,是怕我同你争吗?”
  话说到这,他露出了个好似讽刺又好似悲哀的苦笑,语调却依然高扬激进,“你既然担忧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你争位,那你不若把阿妗一道抓了去,这样既能威胁我,又能控制徐清,不是吗?”
  “还是你不怕徐家的势力会趁机返京?”他向沈祁逼近一步,抬手指着一侧蹙眉不悦的徐清,“不怕她像吕后武后一般,把握朝权,同你争一辈子?”
  沈祁像被最后这句话惊着了,下意识扭头去看身侧的徐清。
  后者却没有回视他,而是冷淡地瞧着面前情绪激动的沈瑜,仿佛并不在意沈瑜在将一个试图干政,带领外戚夺权的罪名扣在她身上。
  沈祁定了定神,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心中绝不平静。
  在舒州之行前,徐清说要与他结盟,助他夺帝位时,他所理解是徐清代表着整个徐家,与他站在了一条战线了。舒州之行中,他发现了徐清在私养民兵,甚至混迹于江湖,与许多组织都有联系,那时正是案子的关键时候,他刻意忽略这件事,没派人去处理,可并不代表不存在了。
  除了她,徐妗手上亦有私兵,宫变那夜,
  护在她周侧的那些人便是。那时他望过去那一眼,看着着装完全陌生的一群人,又死死护着徐妗,在徐清出手时也会有人护在她身侧,替她抗刀,便立刻确定了这些训练有素的人定然是徐家的。
  豢养私兵是大罪,但沈祁念在这些人到底是替他拖住了沈郗,有功,他便不好立刻问责。
  今日沈瑜这一番话,算戳中他心中隐隐的一根刺。
  京城中如今已有兰家,边境的齐家如今亦算作她的入幕之宾,她若又为林家翻了案,以林青且生前的盛名,再洗刷掉这层冤屈后定然是青史留名,百姓称赞惋惜的。徐清是林青且的表外甥女,将来他登基,徐清作为发妻,又是显赫的家世,理应首封皇后,届时不说民心,林家倒台前盘根的人脉不定然会效忠于徐清。
  况且,若他猜的不错,徐清身边那个唤作“小满”的姑娘便是林青且之女林溪吟,毕竟这姑娘唤他一声“姐夫”,可据他所知,徐清底下唯有一个兰愿宜是表妹,若再算一个,就只有林家这还有个林溪吟年岁在她之下了。
  这姑娘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却养在徐清身边,不难看出是徐林两家的手笔,说不定兰家也知晓并牵涉其中。
  如此看来,徐清及背后徐家,确实非常有外戚控政的可能。
  那些这些日子来一直被他刻意忽略了去的事随着沈瑜这一句尽数在脑中纷纷涌现,甚至在他未反应过来时,已然分析好了。
  沈祁眸底晦暗,又蓦地想起,被年赋门的人围堵,徐清杀完人,最后一身血来到他面前时,他想起的是徐清站在宫中的浮碧亭里,昏暗的烛火微微照亮二人,她说事成之后要和徐妗回江南去。可再看眼前浑身浴血的徐清,他便想她的目的绝不止于此。
  但至今日,他好像隐隐能知道徐清到底要的是什么了。
  沈瑜见沈祁一直不说话,“他还真没说错,你真是最像他的人,过河拆桥这套学的炉火纯青。”
  方公公那日宣完旨后,躬着腰站在沈祁面前,长叹一口气,“陛下说您同他最像,这些年来面上看起来虽是不搭理重用您,心中却是记挂您的。”
  如今这一句“最像”成了沈瑜言语利刃,狠狠扎进沈祁的心中。
  一是他们之间薄弱的信任,竟让兄弟二人此刻怒目相对,二是沈瑜明知他痛恨这个父皇,却仍用这句话来恶心他讽刺他。
  “在柳府。”身旁的徐清蓦地出声,直接截断了沈瑜还要出口的伤人之言。
  “淑妃娘娘此刻在柳府。”触及沈瑜回视过来的目光,她勾了下唇,“她此前协助温家子行谋逆之罪,阻碍了舒州查案,念及旧情,殿下将她暂时软禁于柳府。”
  迎着脸色随着她的话逐渐发白的沈瑜,她面上笑意更盛,向旁侧开了身子,像是特意为他让出一条路。
  “想问什么自己去问吧。”
  看不出他是信了这番话还是没信,总之沈瑜没有动,嘴里喃喃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徐清和沈祁都不知道他口中这句为什么问的是什么,是柳青烟为什么协助温家余孽谋逆,还是为什么软禁在柳府而不是宫中或是大慈恩寺里。
  但徐清只按前一种意思回答了他。
  “我也问过了淑妃娘娘为什么,”她扬了下眉,面上露出些苦恼,“她说,因为她是温家人,理应帮助自己的亲外甥。”
  她倒是没杜撰,这话确实是柳青烟说的。
  只不过她转述给沈瑜,也是为了刺激他,毕竟这话伤沈祁这个‘假’外甥,当然也更伤他这个亲儿子了。
  沈瑜果然不再说话,他骤然看向沈祁,见其不语,只沉默地回视。
  这幅样子他很熟悉,不必多言,他也知晓其中何意。
  他猛地喘出一口气,像是撑不住一般。
  徐清那廖廖两句话中的意思太重。
  柳青烟是温家人,她在帮温家子谋逆,想推翻沈氏的江山。
  温家被满门抄斩是十年前的事,而柳青烟也是在十年前自请去大慈恩寺。这意味着,温家活下来的那两个孩子,很可能是柳青烟出手救下来养大的,在大慈恩寺的这些年,对外是为柳青瓷祈福,实则是为温家子谋划出力,而不是为他们兄弟。
  沈祁也是因为这几点,才感到难过和不愿相信。
  自母后走后,柳家败落,唯剩一个姨母,远居大慈恩寺,因这为仙逝皇后祈福的名头,宫中也不敢太过苛待兄弟二人,也不会给丁氏借题发挥的由头。
  这些年来,纵使不能日日在身边,但只要他们前去大慈恩寺,柳青烟都会嘘寒问暖关心上好一阵,再细细询问他们宫中发生了何事,告知他们该如何做才好,该如何谋划,哪家是可拉拢之人。
  完全是为子筹谋的慈母。
  对于沈祁而言,柳青烟不是生母却早已似亲母。
  可如今一句“我理应帮助自己的亲外甥”,完全打破他心中对亲情最后的那点温情。
  或许柳青烟一开始自请去大慈恩寺确实是为他兄弟二人,但在知晓自己其实温家的血脉时,就是他兄弟二人也得作棋为温家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