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徐妗走后,赵似娴一人在花亭中坐了许久。
  她有些想不明白。说到底,沈桉去边境是有好处的,沈郗失了君心,此刻是其他皇子赢帝心,夺兵权的最好时候。
  可落到徐妗口中,却好像是宁妃故意算计,让盛王妃在周王府小产,使周王府陷入众矢之的,这才让沈桉去了边境的。
  她想着想着,侧首去看那盛放的朵朵中逢花。
  百花宴上的花,凡是放置在宴席,或者是要做成花食的,因着钟芸熙要来,她都一一特地审查过,即使她也不想钟芸熙平安诞下这个孩子,但也不愿惹祸上身。可这中逢花,当时听郎中道是不会有伤有孕妇人的。
  赵似娴站起身,又靠近那花。
  难不成,真是宁妃在里头下了东西,故意算计于她?
  她闭了闭眼,转身快步走出花亭,有婢女迎上来,她抬手随意点了一人,吩咐道:“去请郎中过来。”
  昨夜收到父亲来信时,她心中天平便有倾向,后来阿念的信再传回来,她便有了决断,当即回了信告知父亲。
  虽她此次希望父亲不要掺和,先等沈桉回来,但徐妗今日这番特地的‘提醒’亦是给她敲了警钟。若是宁妃真算计于她,让她这些日子下来都不得安宁,那赵家与周王的结盟怕是也要再掂量掂量了。
  夜幕降临时,宫城内一片寂静,一辆马车低调地从宫门进去。
  宋府中,赵似念方沐浴完,正坐在铜镜前净发,屋门骤然被自外推开。
  她被惊了一下,慌忙回头,见到了自昨晚摔门离去后便没再回来的宋箫。
  他三两步快走至赵似念面前,明明一副很着急的模样,站定后却又哑口,嘴唇几次嗡合,硬是没吐出个字来。
  赵似念站起身,仰头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了这句问话,后面的话好像一下都好说了。
  宋箫轻咳一声,“方才宫里来了消息,道是陛下醒了,怀王殿下已赶去宫中,但宫内禁军层层把守,皇后又早早候在殿中,尚不确定是不是圈套……”
  他微微一顿,后头的话又卡在喉口说不出了。
  赵似念认真听着,见他停了,又等了几息,才问道,“所以你现在要进宫吗?”
  他点了点头,“我随父亲一道进宫去。”
  赵似念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只道,“那你万事小心。”
  停住一息,她想了想,又道,“长姐已去信父亲,此番他不会插手。”
  宋箫轻‘嗯’了一声,又等了片刻,见赵似念好像没有要说的了,他才喉口吞咽了一下,道:“你就待在家中,早些歇息,我明日一早就回来了。”
  像是要出远门的丈夫在宽慰妻子般,他又吐出两个字,语气中竟难得带了些温柔之意,“别怕。”
  赵似念一愣,对这突然的温情竟有些难以适从,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想说些什么,但宋箫说完已转身快步离开。
  屋门‘吱呀——’一声被阖上,赵似念沉默地站着,良久后才缓缓坐下。
  皇宫内,手举火把的禁军守在殿外,钟逸承沈瑜一干人等都被拦在梯下。
  而殿内,丁枣儿放下空了的药碗,侧身坐在榻边,垂下眼露出一个怀念的笑来。
  “臣妾还记得,那年陛下刚被先帝贬黜,那般破烂的地方陛下住不惯,很快便生了病,那会儿陛下身边就只剩下臣妾了,臣妾也是这般前后忙活,伺候陛下用药的。”
  手轻轻抚上用金丝线勾勒着龙纹的锦被,“陛下那时候烧的迷糊,还握着臣妾的手,说往后定会杀回来,到时许臣妾一个要求。”
  “可臣妾又有何所求呢,臣妾一直以来都只是想留在陛下身边。”
  她笑了笑,眼眶中浮现了点点水光,“后来郗儿降生,因着没滋补,生下来时就那么小一个,还奄奄一息的,臣妾那时候最怕的就是他活不下来。”
  说着她抬手还比划了一下,皇帝眼皮半阖着,随着她的话好似也回忆起了那段日子,瞧着她比划的动作,想起沈郗刚出身时他初为人父的喜悦,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点笑意。
  “陛下瞧着臣妾害怕,还宽慰臣妾,说再等等,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定会寻最好的药材给郗儿补身体。”
  那时他已暗地蛰伏许久,只待一个时机便能翻身夺位。
  “臣妾知道陛下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一滴泪从丁枣儿脸侧滑落,她抬眸看向皇帝,眸中有委屈也有怨怼,“臣妾一直记得陛下说的再等等,也以为等到了,可陛下却转头迎了柳家女杨家女那些世家女进宫。”
  皇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终于意识到此刻丁枣儿的回忆并不单纯。
  丁枣儿看着他变化的面色,面上的怀念渐收,怨恨却是越来越重,声调也渐渐大了起来,“那些世家女看不起臣妾,也看不起郗儿,柳家势大,她们都去巴结柳氏,却对我们母子爱答不理,甚至连宫人都看着她们的眼色对我们肆意羞辱,尤其是老五降生后!”
  “可是陛下,一直陪着您的人是我啊。”丁枣儿情绪激动地点着自己的胸膛,像是想把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凭什么柳氏可以直接入主中宫?凭什么柳氏的孩子是嫡子,生来人人爱护,而臣妾的孩子却要被他们骂作卑贱!”
  皇帝倚靠在榻上,看着面前这个方才还一脸贤良的女人倏然之间变得疯魔,神色冷淡,看起来对丁枣儿所控诉的一点也不感到愧疚。
  他漠然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后,才蓦地发问:“所以你就给柳氏下毒。”
  丁枣儿闻言一怔,泪水挂在眼睫上,随着眼睑颤动而微抖。
  片刻后她骤然起身,大笑起来,看起来很是快意,却又透着股悲凉,“陛下原来一直都知道,却还是扶
  了臣妾做继后,看来陛下也并没有那么爱柳青瓷。”
  或者说,他一直谁也不爱。
  被贬黜时,身边宫人尽散,只剩她一人伺候,所以他对她尚算不错。
  登位后,踩着兄弟姐妹们的尸身血骨登位,前朝不稳,所以迎了柳家女为后,利用柳家的势力巩固前朝。
  前朝渐稳后,他不愿柳家一家独大,前朝对各世家发难,后宫中却日夜宠幸其他妃子,甚至柳青烟都比柳青瓷先有孩子。
  丁枣儿恨了他这么多年移心别恋,在这一刻终于愿意承认,其实他谁也不爱,只有她整日在想着这些情啊爱啊的。
  皇帝听着她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朕确实喜欢过她。”
  但柳家那时势力太大了,柳青祥在官场中也步步高升,只待柳老一走,这左相之位又是柳家的了。
  柳家女一个后位,一个妃位,柳家人在官场中又个个占据重要位置,在前朝甚至话语权要高过他这个皇帝了。
  是而当柳青瓷身子一日日弱下去,他发觉不对查出丁枣儿时,他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命太医好生照料,直到柳青瓷口吐黑血,气绝而亡。
  他的话像是一只手,猝然掐住了丁枣儿的脖颈,截断了她状若疯癫的笑声。
  那她呢?
  她眨了眨眼,很想这般问问。
  但目光扫过皇帝那灰败苍白的面色后,又觉得没必要了。
  她笑了笑,眉心微蹙,看不出脸上是悲哀还是怜悯,只是用一种堪称恶毒的语气道,“那陛下很快便能去见她了。”
  “用和她一样的死法。”
  皇帝闻言,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像是早就料到了。
  他语气无波,很是淡然,“朕知道。”
  在丁枣儿端来一碗又一碗乌黑的药汁,又送来燃香时,他便知晓了。
  丁枣儿没了声,沉默许久,神色又柔和下来,仿佛方才失声控诉和大笑的人不是她。
  她重新坐回榻边,语调柔和,“陛下昔年说许臣妾一个愿望的,郗儿是长子,理应继位,臣妾就要这个。”
  皇帝看着她凑近的面庞,岁月匆匆,二人眼角都有了细纹。
  他有些想笑,喉口却涌上一阵腥甜,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后,他才缓声,“皇后这是在逼宫吗?”
  第68章
  夜幕中,徐清和沈祁一前一后策马于京郊,夜风簌簌而过,如利刃划过二人的面颊,连日吹风的面颊泛起一阵微痛。马腹旁随风而动的衣摆结上了一层淤泥,已完全覆盖住原本丝线勾勒出来的纹样。
  二人一路疾驰行至城楼之外,远远便见城门落了锁,门外有士兵把守着。
  二人勒马相视一眼,不再往前,趁着城楼之下镇守的士兵未曾发现,又慢慢勒马后退。
  一路上快马加鞭,二人虽未抽空寻笔砚纸回信,但徐妗和柳闻依寄来的书信他们封封都细读过,如今京城局势诡谲,眼下城门之下是谁的人未可知。
  待重新退回隐蔽处,沈祁才冲天发出一个信号,等人前来接应。
  不一会儿,城门渐开,不远处烛火憧憧,有人影在缓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