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着了一袭海棠色罗裙的徐清站在那,手里握着只兔儿灯。
  她仰首看见沈祁,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扬起笑,提步向他走过去。
  天边又一次炸开烟火,明明灭灭中,沈祁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不知为何眼眶忽的一热。
  “你不是去城郊了?”
  他看着已在眼前站定的徐清,僵硬出声。
  徐清解释道:“我陪栖枝进城走走,她还没在京城过过上元节。”
  “噢。”沈祁应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更多些。
  失望是她确实不是因自己回来的。
  庆幸是还好有件事能让她回来。
  徐清端详着他的神色,片刻后扑哧一声,“你还真信。”
  “啊?”
  “栖枝若真要在京城里过上元节,哪轮得到我陪着,自然是我大哥陪着。”
  她不过是在林蓉双说完那句话后,忽的想起了除夕那夜,他人接有母妃妻子相陪,而沈祁却一人坐在那喝酒的孤寂,心下有些不忍,便没了聊天的兴致,最后还是回了城来。
  沈祁听得微愣,“那你……”
  徐清执着兔儿灯往桥下走,“我回来逛逛,听闻京城的灯谜难猜,我来试试。”
  沈祁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徐清见他没跟上,才
  回首看他。
  “殿下不一起吗?”
  上元节与除夕不同的,是上元节这日的街道会更加热闹。燃灯放焰,喜猜灯谜,还有舞龙灯、踩高跷等各个社火表演。
  沈祁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徐清身后,她往哪走,他便往哪走。途遇有人表演,一阵阵火花冲着人群炸开,沈祁下意识伸手将徐清往后拽了些。
  “小心。”
  徐清被扯了一下,看了看将她和人群隔开了些的沈祁,又看了看欢呼着的人群,没多说什么,只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问他:“殿下想不想去放河灯。”
  沈祁顺着落过去一眼,不等他回答,徐清已经扯住他的袖子将他带了过去。
  “来两个河灯。”
  “好嘞。”摊主爽快的应了声,递过来两个莲花样式的河灯,又指了指摊子旁支起的小桌子,道:“姑娘,您拿好,那有纸笔。”
  “多谢。”徐清道谢,接过了河灯,又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沈祁来到小桌前,拿了张纸,又执起一支笔沾了墨,塞进沈祁手中。
  随后自己也执起一支笔,沾上墨,略加思索便提笔落下。
  余光见沈祁久久不动,她偏头,“殿下不写吗?”
  “写什么?”
  “写你的愿景啊。”
  “写我的愿景?”沈祁重复了一遍,随后在徐清肯定的目光中忽的道:“我想吃碗长寿面。”
  徐清被他突然的话弄得有些错愕,“什么?”
  沈祁抿了抿唇,垂头动笔,刚写了个‘口’字便被徐清制止。
  “诶诶诶,你别写这个,你写个别的。”徐清又给他重新取了张纸,“至于长寿面,我等会带你去吃成吗?”
  沈祁点了点头,随后盯着纸看了好半晌,也不知该写什么。他悄摸地动了动漆黑的眼珠子,想看看徐清写了什么。
  不想徐清像是侧面也长了眼睛,他视线刚落过去,刚没看着字呢,就被她伸手挡住了。
  “自己的愿望自己许,不许偷看。”
  “……”
  沈祁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待徐清写好并轻轻吹气,加速墨迹风干后,将纸折好放进莲花河灯中时,沈祁才囫囵写下几个字。
  徐清凑过去想看,沈祁一把捂住。
  “徐姑娘方才还说自己的愿望自己许,怎的又来看我的?”
  “我自个儿许好了,又不抄你的。”徐清说着,目光止不住地往他手底下钻。
  沈祁干脆抓起那张纸,背过身快速折好。
  “那也不给看。”
  徐清丢了句:“不看就不看。”
  见他也已将纸折好放进了灯中,便率先抬步走向河边。
  夜色中本该暗沉的河水,在成百上千的河灯的照耀下明亮万分。
  徐清蹲下身子,将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再轻轻一推,让缓缓流动的河水带着那盏灯慢慢地远去。
  沈祁蹲在她身旁,后她一步将河灯推出去。他的动作比徐清的重,莲花灯在河水中荡了一下,河水溅起,打湿了灯中的纸,透出了些墨迹。
  二人蹲了好一会儿,看着灯漂至河中央,与其他的河灯一同远去,直至再也找不到哪一盏是他们放出去的。
  徐清站起来,走上台阶,冲沈祁招手,“走罢,带你去吃长寿面。”
  她带着他绕过好几个巷子,走进一家名叫“春涧居”的茶楼。
  楼里今夜也热闹得紧,从这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外头街道上的表演,茶客们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外头,时不时发出几声喝彩。
  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巾,跑上跑下的,忙的不行。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一见徐清赶忙迎上来,“姑娘来啦?今儿想喝什么茶?”
  徐清摆了摆手,“今儿不用上茶,借厨房用用。”
  掌柜的闻言,扬手招来一个店小二,让他把沈祁先引到楼上的厢房里去。随后她带着徐清往后屋的厨房去。
  沈祁在厢房里等了快走一盏茶的功夫,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抬眼看过去,见徐清小心翼翼地端进来一碗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面。
  徐清把面放在他面前,将木筷横置于碗上,随后将一路被烫着的指头捏在耳垂处,浅笑地看着沈祁道:“生辰吉乐!快吃罢。”
  面里放了许多肉,上头还卧了个蛋,旁边蜷着看起来极新鲜的菜叶,汤底清澈不油腻。
  沈祁执起木筷,拌了两下,正要送进口中,忽的问:“你做的?”
  “不是,掌柜的做的。”徐清搓了搓手,缩进袖中,“我哪会下厨。”
  见他顿着不动,她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你放心吧,没下毒的,要我帮你试试?”
  沈祁瞥了她一眼,道:“不用。”随后把面一大夹送进口中。
  徐清见状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烫吗?”
  他摇了摇头,眼瞧他要将面咬断回答,徐清赶紧阻止,“不能断!”
  于是沈祁嚼了两口,听话地没咬断,用筷子夹起面接着往嘴里送。
  他吃得快,几口下去,面见了底。
  徐清:“再来一碗?”
  他摇摇头,低声道了句:“多谢。”
  “客气。”徐清笑了笑,随后又微蹙了眉,手臂撑在桌上,有些不解,“你好歹是个殿下,阖宫上下每一个人记得吗?连碗长寿面都没有?”
  沈祁一顿。
  其实是有的,怎么会没有,就像徐清说的,他好歹是个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独立了府邸,手里有权的皇子。
  今晨入宫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父皇便已赏赐下许多东西,府邸里也堆着宋阳宋箫云思起等人早早便派人送来的礼物。
  只是在这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气氛下,他总会想起母后还在时,每岁的今日,晨早便会有一碗母后亲手做的长寿面。夜里,他们会在宫中先为他办一场生辰宴。到了时辰,他会和父皇母后一同登上城楼,燃灯祈福。
  在母后离世后的十年间,他再也没有吃到过一碗长寿面,也再也没有站在父皇母后身边,点燃明灯。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每岁的除夕,每岁的上元节,看着其他皇兄们伴在他们的母妃身边,而他们的母妃也会围着父皇你一言我一语地替皇兄们筹谋。
  但今岁除夕,徐清陪着他一起看了场烟火。于是当他在城楼上,烟火再一次绽开,他忽然就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游离在外的孤寂。
  沈祁偏首,意味深长的目光凝在徐清脸上,片刻后他垂下脑袋,神情变得隐忍又难言失落。
  “上元节诸事繁杂,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谁会理我。”
  “往岁母后还在时,总会为我大办,自她走后,连一碗长寿面都是奢望。”
  徐清敛了笑意,盯着他颤动的眼睫许久,直盯他浑身有股难言的痒意时,才控制不住般笑出声。
  “殿下的演技也不怎么样。”
  “咳。”
  沈祁见一下就被拆穿,握拳掩唇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在窗外,佯装自然地转了话头,“你怎会结识这的掌柜?也是你的人?”
  徐清收了笑,斜睨他一眼,“殿下又知道了?”
  沈祁讶然,“这春涧居在京城已营业多年,徐姑娘这么早就将手伸来京城了?”
  “殿下很喜欢胡乱猜测。”徐清没好气,“我方才可是承认了掌柜的是我的人,还是同殿下说了这春涧居是我的产业?”
  沈祁追着逗她:“你也没说不是。”
  徐清无语:“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