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挣扎着便要起身,窦然眉心被一根细针刺入,依附在赵萍身上的魂魄被打了出来。瞬间如神魂撕裂般疼痛。
  “又是捡了谁的皮来穿?你……”他话说了一半,又感觉这话不大对,自己也是附在别人身上。
  “哥哥,我是商如娴啊……”商如娴借着赵萍的身体说了最后一句话。
  已经恢复了本来没有五官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样子难看,也没有脸来见他。但依旧很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身边的黑气收起来,不愿让这些污秽去沾染他。
  “越界作祟,狡乱律法,其罪当诛。”
  掌中白光结落,幻化成一柄长剑。他没有犹豫,抬手便要出杀招。
  江守君背后伸手挡住他的手腕。“司主不是说可以慢慢问她么,先把事情理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他挑了挑眉头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商姑娘,我受你之命要替你洗清冤屈,如今时机已经到了,你可细细说来。”江守君抬眸看向赵萍尸身,想让她先借用。
  司主看出她想做什么,在一旁出声提醒道:“没用的,同一具身体不能再被附身第二次。”
  “那也不妨事,你可以附在我身上。”江守君蹲下身子向商如娴伸出手。
  司主没伸手拦她:“你胆子倒是大。”
  江守君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对商如娴道:“姑娘知我位任地方官员,我既在此处,便不能将自己溺于言而无信之地,姑娘若信我,可向我自明因果。”
  这话听得让人神魂轻颤,也许在旁人耳中听了觉得愚昧,江守君心里是知道的。
  好不容易逃脱出来,让她再拿命去赌的不止所谓“位任官员”这样的话,有本该配在她腰间的官印。
  她或许还能借着商如娴,除去朔州朱门横在她脖子上的利刃。这样才能把这个楚州郡守做得安稳。
  商如娴没敢去碰她伸出的那只手。
  “我初见你时听见有银铃之声,那声音特别也彰示其材质特殊,这铃铛并非此地产物,但在朔州,唯有陆府上才会使这样的东西……对吗?”
  江守君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
  商如娴僵了身子没敢动。
  “或者,我挑明了说,是因为……陆寅?”
  起起伏伏错步声里。
  四散开来的众人见眼前云拨日月明,望月谷里又恢复往常清明象。
  又有鼓着胆子不怕死的要回去看热闹,折了回去浩浩荡荡不少人。
  “商颂明!”一嗓粗如撞钟的大汉指着地上躺着的赵萍吼道,他显然不知道赵萍已经身死。“这些年你跑哪去了?上一次指使你妹妹商如娴跑出望月谷,这次是不是又是你教唆赵萍跑出来的?”
  他面前一人一鬼对峙的景象着实让人移不开眼,偏偏这钻入耳朵里的名字倒是不生分。
  下意识转过头去了,猛的脸上平白被挨了一拳。刚才头上被敲肿的鼓包还没消,脸上又来一下。
  好活,今天第二次被打了。
  商如娴强撑起身子挡在他面前。
  等打完他之后这汉子定睛看才发现眼前大白天来了个女鬼。一时也哑了嘴巴不敢说话。
  这一拳几乎不留余力,司主被打得侧过身去咳了两声,唇角流下一道血痕,被攸里险险扶住。
  “这群人竟这般放肆,我……”
  司主抬手示意攸里噤声。
  他今日竟难得好脾气,声音不紧不慢“我如何教唆赵萍了,你把方才的话再仔细说与我听。”
  站在他面前的商如娴手里攥着黑气,五指成爪正欲出手往那男人身上打去,忽然被江守君一把握住。
  神魂入体,二人共处一具躯体。
  商如娴还未用她的身体开口解释,江守君已经看见了她身上过往种种。
  第9章 映浊影黄泉埋碎骨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蜉蝣几世,人与物被桎梏在望月谷无尽的岁月里,只留体肤感知春秋。
  三年前商家女被谷中占卜选为山娘子,这就是下了死令。
  家中统共三口人,母亲一贯重男轻女,听闻此消息没有过多悲戚,想着少了商如娴家中也少些负担。
  独独没有人将此事告诉商颂明。
  是日忽降阴雨,天地间坠水连珠,茫茫山野埋雾。
  商如娴从家里出来,独自掌伞行于山路,她知道望月谷里有禁制,仅仅是出来走走。
  脚底绣鞋行山路时总也不上劲,身体一斜没稳住,人便骨碌碌滚下山坡去。再醒来时只见面前一口深井,误打误撞竟出了望月谷……
  几日后商如娴才慌里慌张逃回家,路上恰碰见了赵萍。
  赵萍与商颂明青梅竹马,既是哥哥喜欢的,所以商如娴也早将她当嫂子瞧,以往对她自然也不生分。
  此刻商如娴却浑浑噩噩变了个人似的。
  “你家里人寻了你好几日,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赵萍一把将她拽住,脸上有薄怒。
  商如娴话没开口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你不要,不要和我哥哥说。”
  赵萍快气笑了,“我能与他说什么,你哥哥找你快找疯了。”
  可她却还是止不住地摇头,喉中哽着说不出话来。
  起初赵萍只当她是因要当山娘子心中太过悲怆才这般模样,又或者是这几天在外面被吓着了。
  赵萍便私自去找了商颂明。
  商颂明就商如娴一个妹妹,自幼时起对她十分宠溺,长大了更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因怕他闹事,谷中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将商如娴选中为山娘子的事告诉他。
  赵萍却忘记山娘子一事,不慎在他面前失言。
  商颂明打断她的欲盖弥彰。
  “我是个傻的!望月谷里一共就那千百十个人,谁来当这山娘子我现在也还猜不出是不是,你连着他们一起来唬我!”
  山脚下,商颂明甩开赵萍拦着的手,没控制住情绪朝着她大吼。
  赵萍红着眼忍住没哭出来,“颂明,你去了也没用的。”
  “我总要去见她的,我不信什么山神鬼神,我只要我妹妹活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丝毫不留给赵萍转圜之地。
  “颂明!”
  商家偏居北面一处茅屋里,商如娴自回来以后就无论和谁都不肯说话,直到被林三婶查出并非处子身。
  众人斥她不检点,唾弃她身体肮脏,把极度恶毒的词往她身上扔。
  现下没有别的没办法,众人只是怕这副体躯惹怒山神,但祭祀礼还要接着办。最多只能让她在睐山神庙前诚心悔过,请求神明宽恕。
  林三婶没好气把大红喜服砸在她脸上,啐了一口带着唾骂声走了。
  “如娴!”赵萍赶来,听闻此事也震惊不已。
  但她知道这绝对不会是谷中人做的事,在赵萍不断逼问下,商如娴终于支支吾吾道出实情。
  “我寻得一条小道可以出望月谷,后来去到城中见到了个外面的大官,名字叫陆寅的,他人很好……”
  赵萍却没心思听她后面讲的什么,只盯着“出谷二字不放”。
  “怎么可能,这儿怎么可能出得去……”赵萍握住她的肩膀,“我不信,你从哪里出去的?”
  商如娴啜泣着说:“是真的,我说不清,但若叫我再走一遍路我是能走的。”
  这也难怪几日为何谷中里里外外找不见她,赵萍恍然大悟。
  霎时眼色暗淡下来,神情严肃对她道:“如娴,你想逃出去吗?”
  商如娴愣愣望向她,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出这里再也不回来,她甚至想从此与那陆寅在一起,哪怕做妾也罢。
  可是娘和哥哥怎么办?自己难道全然不顾吗?
  最终她还是撇过脸去摇头不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妨让你哥哥和你一起去,你娘年纪大了谷中人也不好为难的,等你二人在外头安稳了再偷偷回来接也不迟啊。”
  “哥哥不会同意的。”商如娴被她说得开始动摇。
  “我帮你去劝。”赵萍轻拍她的肩膀,旋即走出了房门。
  门外,一片冷色月光下,商颂明坐在凉阶上喝闷酒。风一过,将酒劲吹散了些,眼前浮现出个人影。
  正是赵萍。
  “怎么光守在这里吃酒,外头风这么大当心着凉。”她将商颂明手里酒碗夺下,蹲坐在他身旁,“你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我哪里有脸进去。”说着又嘲自己,“天下没谁做人哥哥做成我这样的……”
  赵萍草草将商如娴在外头经历种种言简意赅对他说了,包括那名叫陆寅的官员。
  “你妹妹同我说找到了出谷的路,我听着不像是在骗人。”
  赵萍压下嗓音继续说,“若是我把能出谷的事告诉大家,届时找到那条路来,众人便可以随意进出望月谷,会不会此后就无需祭山神了,这样也好救她性命。”
  商颂明听了这话终于清醒好些,“不会的,睐山中人视此地为根基,每三年一条人命便能换取谷中风调雨顺,无徭役税收,免遭战乱。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没有比这更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