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龙……”
  “小龙,回来……”
  意识泯灭的前一刻,有熟悉的声音像清泉注入混沌,声声呼喊中,靳浪溃散的灵识重新聚拢,隐隐拖拽感带领着他的意识远离,渐渐眼前雷光模糊不清,无数景物开始倒退,瞬间黑暗之后,眼前只剩下林杦烟的脸。
  死亡的阴影还笼罩在心上,靳浪却只想抱紧眼前这个人。
  同一粒沙砾也并非可以准确去到同样的时空,林杦烟没有靳浪的坐标,用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靳浪一点灵息,还是一点微弱的,近乎迷失的灵息,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只能慌乱引出靳浪灵识。
  紧紧抱着靳浪,林杦烟只用一息就带着他离开了赤水。靳浪浑身发软,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跌倒在地,却被人揽进怀里,嗅到满腔清寒。
  “你看到什么?”林杦烟问。
  靳浪的声音闷在他怀中,“我见到另一个世界,没有你,我找了你很久,都没能找到……”
  林杦烟静了片刻,“那个世界可好?”
  “没有你,便不好。”
  林杦烟心中一痛,缓缓抚摸着靳浪后背一根微微凹陷的脊骨,温热的掌心压在骨节上,暖意从缝隙中流向靳浪全身,安抚下一颗颤栗的心,“我在。”他说。
  他们静静抱了很久,靳浪才缓过神来,急匆匆一边脱下林杦烟半边衣服,一边问:“你的伤好了吗?”
  那处已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和恰到好处的健壮好看的胸肌,林杦烟笑道:“好全了。”
  可靳浪看着这片胸膛,呆愣的抚摸着确认了很久,最后也没能露出点笑容。
  他的表现太奇怪,林杦烟垂下眼眸挑起他的下巴,小声问:“怎么了吗?”
  靳浪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还没缓过来,兴许是在那个世界里待得太久了些。”他从林杦烟怀里退出来,“师尊,陪我挖酒吧。”
  靳浪不常叫他师尊,每每喊出这个称呼,大多另有所求,亦或是转移话题,但他的情绪太低落,林杦烟没有拆穿,只应一声好。
  杜归尘的酒埋得没有规律,只能以灵识感应酒中灵气寻找,对一个渡劫真仙,一个大乘修者并没有难度,不过片刻已经挖出百坛。最后一坛苦酒重见天日,靳浪当场起了一坛,摸出两只澄明玉杯,双眸亮得惊人,“林杦烟,何不与我共饮?”
  林杦烟就着他手叼起玉杯,扑鼻香气沁入心脾,仰脖饮下只觉滋味甘美,世间难得。他是不爱喝酒的,却也伴着靳浪一身飒沓豪气痛饮许多,尝出酒液迷人之处来。
  赤水旁满地芳草落英成了最合心意的床榻,靳浪双眼朦胧叼着只杯子压上林杦烟嘴唇,两人分饮香醇的酒液。
  他笑得肆意洒脱,“我听闻凡人伴侣之间爱饮交杯,我们如今分饮此杯,也算作交杯一场如何?”
  林杦烟低头吮净流泻到靳浪脖颈的酒液,“自然是很好的。”
  “林杦烟。”靳浪饮了太多,此时已睁不开眼,口中仍不断呢喃。
  林杦烟不厌其烦,一次次回应他,“我在。”
  这一觉睡得太久,靳浪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昏睡过,此时只觉一身轻松,身旁林杦烟一手搭在他身上,也闭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靳浪埋头在他下唇啃了一口,笑嘻嘻喊他,“醒了,师尊。”却被人一手压住后腰,结实吻了一场。
  离开时靳浪收走了满地的酒坛,来时路还一样难走,越是远离罡风越烈,靳浪却只希望能走一辈子,可惜天长地久亦有时尽,更何况这短短一截崖底路。
  借着烈风回到崖上,靳浪在杜归尘碑前浇下一坛苦酒,再转身眼角眉梢皆透出笑意,“师尊,我们走吧。”
  踏出无常窟的最后一步,身后阴沉的大殿燃起熊熊火焰,靳浪没再回头,他曾有八百年痛苦的过往,都将随着这一把烈火消散。
  第40章 39 红尘
  再次回到闹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南山书院无故消失的消息已经传遍,有人猜是仙门百家联合除魔,铲平了南山,消息沸沸扬扬, 可诸多宗门却无一敢出来证实, 反而对消失的南山仍然尊敬异常。
  因上次南山一战, 修真界顶尖战力损耗大半, 剩余一些心思浮动的也多被震慑不敢妄动,难得终于消停下来。林杦烟牵着靳浪的手, 并没有回到南山,反而在凡人堆里租了个院子,大有隐居的意思。
  靳浪也高兴这样,兴致勃勃的给他介绍些生活常识,尽管他的凡俗阅历也不过六岁到十四岁那几年, 而那些日子距离如今已经很久很久了。
  因为这些过时的经历, 他们闹了很多笑话,换掉的早已不流通的铜币, 改了名字的地址, 早已失落在时光中曾念念不忘的店铺。
  又一次站在只剩几座荒坟的旧地前面面相觑, 就连这几座荒坟也不是回忆中的名字, 靳浪还是燃了香烛纸钱, 面对林杦烟质疑的目光也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尽管来时他说的是要带林杦烟看看自己年少时呆过的破庙,故地重游增添美好回忆。
  “算算时间, 也轮转好几代人了,如今这样也不算稀奇吧。”靳浪叼着个草根,鲜草苦涩的汁液嚼进口腔, 奇妙的口感让他脸色有些扭曲。
  林杦烟摘下他嚼着的草根,又按着他唇角舔了一口,然后也皱出个同款表情来,“不是怪你。”
  靳浪轻哼一声,“那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林杦烟看着远处青山,山峦绵延如美人侧卧,巅上蒙着层渺渺云烟,“想起还未拜师南山之前,有次奉父亲命出门采买,也曾路过此处,我乘灵舟远远见过一座破败庙宇,兴许当时你我相隔不过十里。”他沉默着,好像在回忆当时情景,最后喃喃一句可惜。
  可靳浪只笑,“不可惜,我很高兴,当时你我都不过人间一蜉蝣,天地广阔,多少众生终身不得相见,而我们竟有如此接近的时候,怎么不是百世修来的缘分?”
  林杦烟抚摸着他的侧脸,眼神温柔如水波流动,看不出不久前视野刚昏过片刻,“你说得对,早些回去吧,要下雨了。”
  靳浪常常会觉得,这才是他们应该过上的日子,修士时光长长,就该慢悠悠的过。
  这是秋日,落雨潇潇,林杦烟和靳浪并没有御空,只同撑一把伞缓缓步行,点滴细雨洒在衣摆,落下几点暗沉色泽,郊外离城里还是远了些,有行人抱着头从身边匆匆而过。
  好在两个修士不用睡觉,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家,月已又上中天。
  他们的租房选了离靳浪出生的地方和曾经的烟云宗都近的城,为了方便掩人耳目处在城边。这座城原因烟云宗得名,叫拢烟城,只是烟云宗闭派多年,已成了别的门派势力,名字也改做潇湘城,地处大陆南边,临淮河,是一处江南水乡,富庶宝地。
  靳浪推开自家柴扉,嘀咕道:“我还是喜欢拢烟城这个名字。”
  “为何?”
  “拢烟,拢烟,将你拢在手心,多有意境。”
  林杦烟笑笑,举起两人握着的手,“改了多好,我只让你一人拢住。”
  靳浪有些惊奇的望着他,最后评价道:“我发现你自从承认喜欢我以后,变得特别会说话,也没这么端着了。”
  “我哪有端着?”林杦烟疑惑。
  “你以前说话很少,句子也短,都是命令的语气,好像所有人都得听你的。”
  “没办法,绝大多数情况我的解决方案都是最佳的。”
  “现在又有点过于坦诚了,情话信手拈来,林杦烟你要是早这样,我就不会苦闷好些时日。”靳浪眯着眼打量他,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林杦烟笑笑,“这不是情话,我一向只说真话。”
  靳浪乐呵呵的,把林杦烟压在门后亲,他比林杦烟矮两寸,为了这个动作努力踮着脚,手搭在林杦烟肩上,“奖励你的。”他说,然后被林杦烟端起来,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林杦烟身上。
  一夜过去,天色却不亮,林杦烟小心将灵识外放,才见屋外已是下午,天不是没亮,而是他失去了视感。林杦烟运了两个大周天,他身上暗伤早在赤水之中恢复完全,世外仙气补了部分本源,但是也促进了修为的提升,简而言之,消耗更大,治标不治本。
  靳浪提着一筐秋梨从门外进来,招呼林杦烟,“师尊,快来吃梨,我当年流浪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秋日,城外好多野梨树,每到这时候就不怕挨饿了,采不完的野梨又甜又脆 ,今日去看,更比当年好吃哩。”
  林杦烟信手拿了一只,在他满目期待中咬下去,酸甜的汁液盈满口腔,些微颗粒质感更让口感上一层楼,“果真是香甜。”
  靳浪满足,自己也咬上一只新梨,“等我将这些镇进井里,凉过更好吃。”
  林杦烟奇道:“你怎么知道?”
  “邻居阿婆告诉我的,她还说可以煮糖水喝,治咳嗽风寒好得很哪。”靳浪吃着梨,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可惜我那点厨艺拿不出手,不能叫你尝尝糖水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