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徐彦却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走上前去,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揭开那包裹住她的白布。
  “三爷,万万不可啊!”
  虽不知他为何要来掀这裹尸布,婆子仍是胆战心惊地阻止,“人死后不能见光,不然会投不了胎的。”
  闻言,徐彦手一颤,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三爷,奴婢还要将尸首送出去,您看……”
  婆子不知道徐彦为何会有如此惊人之举,可院门外人来人往,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事。
  “你们要将她送到何处?”
  梦里的场景一幕幕回放,等待他的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婆子明显有些迟疑,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给出一句回答。
  见状,徐彦眉心一沉,冷冷喝问:“还不实话实说?”
  “乱……乱葬岗……”在他的逼问下,婆子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答案。
  闻言,徐彦瞳孔一震,幽深的眼底氤氲出了滔天的怒意。
  她们非但害死了她,竟然还要如此折辱她的尸体?
  “是谁的主意?”
  婆子面色一僵,颤颤答道:“是郡主……”
  郡主!
  徐彦悄然握紧了拳头,心中迸发出强烈的憎恶。
  为了争宠,她居然如此恶毒?
  “世子知道吗?”
  “世子并不知情……”婆子讷讷答着,面上满是惊惧。
  “把她送到徐家祖坟去!”
  面对徐彦的吩咐,婆子面露难色地说道:“这恐怕不妥……”
  “按我说的去做!”
  强忍的怒气在此刻倾泻而出,惊得两个婆子变了脸色。
  “韩明,你跟着去!”
  见他如此强硬,婆子眸光一颤,讪讪地低下了头。
  “奴婢遵命……”
  到底是侯府的三爷,她们不敢反抗只能屈从。
  韩明虽不明白自家三爷为何要插手大房的事,却还是神色肃然地跟着两个婆子走向了后门。
  他们走后,徐彦抿着唇,目光阴冷地走入了蔷薇院。
  他不能让云笙就这么含冤死去!
  日月昭昭,他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花厅内,粗使丫鬟正拿着粗布跪在地上清扫血渍。徐陵痛苦地瘫软在椅子上,面上仍残存着未干的泪痕。
  见他如此伤怀,郡主唇角一勾,露出了一抹饱含讥嘲的笑。
  陈氏则冷漠地看着被血染红的水盆,眼底闪着难掩的嫌恶。
  就在这时,垂落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紧接着,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人前。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陈氏心头一震,面上覆满了讶异。
  “三弟……”
  见他神色分外冷淡,陈氏先是一惊,随后唇角一动,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人来通报一声?”
  从前徐彦只觉得大嫂端庄贤惠,如今望着她含笑的眉眼却觉得异常虚伪。
  “她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何要逼死她?”
  徐彦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怒气,只义正严辞地质问着陈氏。
  陈氏被他问得一愣,半晌后含糊其辞地说道:“云氏包藏祸心,竟使人毒害主母,如此蛇蝎心肠,自是不能再留……”
  不等她说完,徐彦就怒斥道:“一派胡言!”
  见他毫不留情地斥责自己,陈氏瞬间尴尬地白了脸。
  “三叔久未归家,想是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云姨娘瞧着柔弱,却是个心思歹毒的,若非婢女及时发现,侄媳怕是性命堪忧……”
  见陈氏招架不住,郡主假意掏出绣帕,做出了一副惊恐拭泪的样子。
  徐彦憎恶地扫了她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如此残害她就不怕日后会受天谴吗?”
  “我敬你是长辈,你却
  为何要口出伤人?云氏意图谋害,早已证据确凿,若不是顾念侯府的名声,我早就将她送到衙门去了。三叔倒好,非但不问青红皂白地污蔑我,还开口诅咒,你们侯府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
  见她如此颠倒黑白,徐彦的眼底布满了阴霾和愤怒。
  “真相如何你比谁都清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终有一日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你……”
  见他如此咒骂自己,郡主面色一紧,眼底生满了惊惧和恨意。
  这时,徐彦凝眸看向枯坐在一旁的徐陵,眼底满是鄙夷和唾弃。
  “你身为侯府世子,却不辩是非、软弱无能、薄情寡义,如此品性,实在不配做我们徐家的男儿!”
  说罢,他无视众人震愕的目光,悲愤地转身而去。
  出了蔷薇院,他没有去见老夫人,而是脚步一转,径直离开了侯府。
  “三爷,您要去哪儿?”跟在身后的韩平惊疑不定地追问道。
  徐彦没有回答,出了门就翻身上马,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眼前。
  韩平不敢耽搁,立刻跳上马背,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雪早已停止,天空却布满了阴霾。
  上山的路又湿又滑,积雪覆盖的地下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眼看着马蹄不断打滑,徐彦只能弃了马,徒步走向半山腰上的徐家祖坟。
  两个婆子早就下了山,只有韩明神色肃然地守在坟前。
  凸起的坟茔上树立着一块空白的石碑,寂寥且悲凉。
  见徐彦面色凝重地走来,韩明沉默地向后退去。
  “天寒地冻,属下不敢耽搁,只能自作主张地将云姨娘下葬了。可属下字迹缭乱,实在不敢擅立碑文。”
  说着,他缓缓递上了一把锋利的刻刀。
  徐彦沉默地接过刻刀,缓慢地刻下了六个大字。
  徐门云氏之墓。
  没有给她冠上徐陵之妾的身份,为的便是让她九幽之下不被束缚。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
  他在心底默默哀悼,懊悔自己来迟,也惋惜她命运坎坷。
  如果你泉下有知,来世不要再嫁给徐陵,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垂青。
  瞥见他悲悯的神色,韩明心中充满了狐疑。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插手侄子院里的事,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就连他都觉得三爷此举实在是既失态又逾矩。
  这云氏到底是什么来历?三爷为何要如此维护她?
  难不成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不,这些年三爷从未离开过冀州,他很确定他们不曾见过,也没有过任何书信往来。
  可他们若真的毫无联系,三爷眼底的悲凉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只能沉默地咽下满腹狐疑。
  徐彦在坟前站了许久,直到夜幕低垂,他才带着满身的寒意,寂寥地朝山下走去。
  可当他顶着寒风回到侯府时,等待他的却是老夫人强烈的谴责。
  三年多没见,他们本该烹茶叙旧,其乐融融。可因为他出格的举动,此刻的花厅已是剑拔弩张。
  “你想发善心我不阻止你,可那云氏是陵哥房里的人,你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妾室去斥责嫂嫂和侄媳,如此行径简直荒唐至极!”
  “大嫂助纣为虐,母亲为何无动于衷?难道咱们武宁侯府竟成了人间炼狱吗?”
  “不过是个卑微的妾室,死了就死了,要你出什么头?你是疯了还是痴了?竟为她顶撞我?这么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老夫人被他的执拗气得不轻,额角的青筋不断地抽动着。
  “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母亲身为侯府的主母,若一味纵容,定将遗患无穷!”
  徐彦神色冷厉地反驳着,幽深的眼眸中覆满了失望。
  “你住口!”
  “今日我言尽于此,母亲好好想想吧。”说罢,他忿然转身,决绝地走出了松鹤院。
  刚出院门,他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便是老夫人尖锐的怒斥。
  “混账,他定然是疯了!”
  徐彦眸光一暗,心中涌起了强烈的酸涩和失望。
  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了,可府里的每一个都表现得如此冷漠。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们都如此漠视生命?
  疯了的究竟是谁?
  他神色郁郁地回到了睽违多年的浮光院,在漆黑的卧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夜。次日天才刚亮,他就动身去了皇宫。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加官晋爵,留在应天府任职时,他却请了一道留守冀州的圣旨。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可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冰雪消融的那一日,他特地去长恩寺为云笙供了一盏长明灯。
  “你一生孤苦,若有来世,愿你能顺遂安宁。”
  踏出伽蓝殿后,一位慈眉善目的高僧迎面而来。
  “阿弥陀佛,施主福缘深厚,定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