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姜徵微微点了点头,合上了车帘。
  并不意外,宫中不都是木头,至少何守悟和刘不平不是蠢人,能令她不顾一切地出宫的缘由不多,长煌的消息是一个。
  赵狩的声音隔着帘子透来:“属下赵狩,护送姜姑娘。此道风沙颇大,望姑娘躲避其中,不要贸出。”
  再大的沙子也吃过了,姜徵垂了垂眼睛。
  一行车马从子夜行到黎明,又从黎明行到了另一场子夜,秋深了,长煌大原的风尖厉如狼嚎,呜呜有声,过大的风沙砸得车头所挂天机灵器明明暗暗、摇摇欲坠,无奈之下,赵狩道:“姜姑娘,风沙太大,我们寻个洞穴避一避。”
  他在外更是难挨,姜徵并非不怜下的人,闻言,点了点头。
  几度挪转,一行车马才艰难地寻到了一块得以避风的巨石,这块巨石深陷在沙中,幽暗深邃,仿佛一口张开的巨嘴般,一行车马在洞中一走,甚至能听到洞中回声。
  风沙大得很。赵狩抬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引路灯有些暗了。”
  他摘下了引路灯,姜徵闻言,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去细看灯上阵法,却听洞外的风声中杂了几声嘈杂的谩骂,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息,悄然无声地摸向了腰间武器。
  是敌是友?
  姜徵屏息,吵闹声越来越近:“遭瘟的沙!好容易开了个大户,偏偏闹这个!”
  “哎,今日赚不了,明日再赚。总归商路摆在那,又不能跑了不是?听说天机营最近遭了袭,想来是无暇管顾旁事的。”
  是商人吗?姜徵眯了眯眼睛,余光却瞟见一旁的赵狩神色骤然警惕了起来。
  “沙匪。”他轻声道。
  几人骂着挤进了洞穴,一见马车,果然警惕起来,为首那人眉心压了压,拖着长声道:“哦?原来有早到的朋友?不如出来见上一面?”
  姜徵咬牙——她的长刀不在身边!
  赵狩显然也是纤细模样,看起来并不是主攻战力的修士,他凝神按着腰间长剑,沉声道:
  “沙匪手段阴损,且成群结队,处处棘手,我保不了你。”
  “姜姑娘,一会儿打起来,你去马车上掰开座椅,下面有尊者备下的法阵符器,能护你到救援赶来。”
  姜徵一怔,赵狩聚精会神地盯着慢慢地向二人藏身处走近的沙匪头子,沉声道:“朋友,我等到此投奔亲戚,误入了风沙,故在此歇脚,并无冒犯之意。”
  闻言,对面沙匪脚步顿了顿。
  还未等二人松一口气,他却冷笑两声,逼近的步伐似乎更快了些:“哦?我并无意为难两位,只是避面不出,是否缺了诚意呢?”
  他知道这里有两个人!赵狩当即紧张起来——这是个高手。
  沙匪笑了笑:“这马车是烧灵石的罢?投奔亲戚的穷人,坐这种车?”
  不好!
  赵狩果断道:“起!”
  剑阵陡然如明光般照亮了这片昏暗的洞穴,沙匪也趁机看清了二人的藏身之处,冷笑一声格开了剑阵:“不自量力。”
  情急之中,赵狩也顾不得其他了:“我乃赵氏家臣,若出事,赵氏不会放过你。”
  赵氏?
  能不加任何前缀、底气十足地脱口而出的赵氏,除了京城那个隐世已久的世家,还有哪个?
  谁料此言一出,身后的几个沙匪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脑子进水了,赵氏?天高皇帝远,他赵氏哪怕有滔天的本事,也管不到长煌来!且别说是不是真的了!你若说是天机军的人也行啊?哈哈哈哈!”
  为首者心情颇好:“天机军算什么狗屁,那帮脓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还是几十年前的时候?此时别说天机军了,就是天机铁骑来了,那呆将军来了,我都不怵!爷爷是狼头沙匪帮的人!”
  呆将军?
  姜徵轻声道:“崔霁为人正直,到你嘴里竟成了呆子。”
  话音未落,洞穴外陡然滚进了几个满是沙子的人,沙匪齐齐回头,愣怔间,只见那几人抬起头,呸呸几口道:“将军,这儿!这儿能避沙!”
  紧接着又是几道沙风滚进来,皆是狼狈不堪,破衣烂甲的,最后进来的人更是诡异—
  —这人身上鼓着足以熏死人的魔气。
  沙匪也回过神来,当即不满地嚷嚷着:“喂,没看见里面有人啊!上哪来的猎魔人,滚出去!”
  为首男子好脾气地道:“我等并非猎魔人,只是同伴为魔所伤,还请诸位……”
  沙匪不耐:“满了,满了!没瞅见这么多人么!滚滚,再不滚打你们出去。”
  男子还待再辩,那滚着魔气的女子却伸手拦住了他,她歪着头打量了片刻,道:“沙匪?”
  声音有些沙哑,并不十分清晰,但能听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沙匪怒道:“废话忒多,不滚?弟兄们,动刀子!”
  那人却慢慢地笑了:“我多少年没见着敢在我前面动刀的沙匪了。”
  陡然地,洞内沙风一厉。紧接着,她身后那几个看着灰头土脸的沙人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森然地,井然有序地站在了他们前面。
  这熟悉的秩序令沙匪老大心头忽然地咯噔了一声,正待他开口询问之时,那好脾气男子平静道:“天机左骁卫副将寸金,听将军令。”
  堵在洞中的姜徵与赵狩刹那间愣住了。
  “格杀。”
  话音落下的刹那,血光蓬然绽在了为首沙匪的颈上,他甚至来不及用灵力护体,甚至来不及从贫瘠的大脑中抠挖出上次听见这道指令是何时何地,浑黄的双眼便死不瞑目地埋在了血泊之中。
  在大漠的沙匪最凶悍之时,一人,一骑骏马,身后数十亲卫,将当年凶名赫赫的狼头沙匪帮杀得只剩了几个孩子。
  他是那孩子中的一位。
  将军杀死他的父母、兄长、师友时,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语气。
  逆着如血的残阳,披着血红战甲的、数十年前就被宣告死去的将军。
  她活着。
  ……啊,他终于记起来了。
  紧接着,身后的沙人们训练有素地上前,众沙匪明明身经百战,可所有的招式、所有的路数却都被这几个灰头土脸的沙人看透了,甚至连最后的自爆灵力都被预估到了,等最后一个沙匪被掐着灵力按死在地上的浮沙时,距离那句“格杀”,不过短短几息。
  做完这一切,封澄淡淡道:“丢到洞外,等天鹰和狼来吃。”
  赵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地加快,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随意坐在了石壁前,扬手饮了皮口袋的水,才道:“二位也是沙匪?”
  平息着胸口的心跳,赵狩方要说话,一旁的姜徵却一言不发,忽地走了出去。
  在长煌混了这么久,不是和天魔打交道,就是和沙匪打交道,只一照面,封澄便能认得出来,于是自然知道洞中另外的两道呼吸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她一边喝水,余光一边扫到了从阴影中犹豫走出的人,只一眼,她便傻了。
  “……”
  女子的目中燃着喷然的怒火,悲喜冲头,几乎被逼出了走火入魔的先兆,她反手拔出了赵狩腰间佩剑,声道:“你他**的,还知道回来!!!”
  这一剑来得可谓是去势汹汹,极有姜徵当年死不回头的风范,封澄傻了眼,下意识往下一矮身,那剑直直削过她发顶,在她身后的石壁上刻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痕,封澄回头看了一眼,傻了:“你来真的?”
  她在进洞前头上刚才还顶着角呢!要是挨这么一下,这会儿就不是独角,是半截角了!
  思及此处,封澄勃然大怒,从地上捡了一把叮当乱响的铁剑,上去就和姜徵打成一团。一旁的赵狩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问道:“……会出事吗?”
  秦楚和寸金对视笑笑,摇了摇头。
  越打,姜徵越是高兴,双刃剑用出了单刃刀的一往无前,封澄叫好:“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只顾做娘娘了,眼下一瞧,尚能过眼。”
  修士而言,容貌可作假,身份也可不论,唯有手把手的过招,是毋庸置疑的。
  战得刀光剑影,突然,一声脆响,竟是封澄捞的破剑半路不堪重负,咔一声折断。她两指捏住姜徵递过来的剑尖,大笑道:“收手,是你赢了。”
  姜徵心里清楚——这才哪里到哪里?封澄甚至没用枪。
  待众人一道在火前坐了,封澄才瞧见了一旁的马车,只一见,她便认了出来,当即脱口道:“他送你来的?”
  姜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他是谁。”
  封澄回过味来,掩饰地错开了视线:“……赵负雪,赵负雪把你送到长煌做什么?话说回来,你这么出宫没问题吗?”
  姜徵微微笑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赵负雪。”
  封澄平息了略快的心跳,从姜徵得出了此行的来龙去脉,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一旁的马车,莫名地有点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