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男子冷声道:“大阵已起,休要擅闯。”
  说话的男声相当清越,如清风过松竹,声音中却带着浓浓的冷意,封澄闻声,却骤然一抖。
  持剑少年身着不染纤尘的潇洒白衣,手持雪色长剑,身量虽高,身形却有些单薄,骨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瘦削,仿佛一把压得极薄的刃一般。而脸却像是天底下最妙的丹青师的杰作,一双冷冷凤眼,看着人时三分端然,七分冷淡,风华正茂,仿佛朗月似的,俊极美极。
  已有了后世那番绝色的雏形。
  没有连绵不尽的病色,没有死水一般的寂寥。
  是师尊,少年时的师尊。
  她的眼睛死死锁在那人分外冰冷的脸上。
  良久,她怔怔道:
  “……赵负雪。”
  赵负雪持剑,蓦地停住了,他看着,缓缓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正是在下,从前见过?”
  封澄垂眸,掩住刹那的暗色,随即抬起头来,眼中重又是深不见底的笑意,她的手往剑锋上一抚,随即冲他眨了眨眼。
  赵负雪还未来得及看明白这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眼前却蓦地一花,紧接着,一道凛冽剑风便直直冲向了他的面门,他陡地一惊,提剑格挡,退出几步后,又惊又奇地抬起头。
  惊,是惊这女子身法诡谲,灵力强横,即便枯枝仍可作剑。
  奇,却是奇她剑术门路。
  眼前女子慢条斯理地挽了个剑花,赵负雪越是脸色凝重。
  “你的剑,师从何处?”
  方才过招,一招一式,皆为他惯常剑法,甚至还比他更为精妙些。
  赵负雪皱眉,飞快地思索起来——他从前认得这样一个人吗?
  谁料封澄抬起眼睛来,定定地看着他,却郑重道:“动手有因,实在证明——赵公子,我是你将来的徒儿。”
  少年的脸一点一点地,肉眼可见地愣住了。
  “我的剑,学的是‘无咎’。”
  赵负雪瞄了瞄她将自己震出三尺的枯枝,看起来十分震惊。
  “无咎?”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封澄。
  “那是什么?”
  封澄傻了眼。
  当年入京读书,拜的是当世第一天机师,人称负雪先生的大修士,赵负雪。
  也就是眼前这位脸色很黑的少年。
  负雪先生少年成名,百家皆通,年纪轻轻便负“见素”长剑,行走江湖,镇恶除魔。一手神鬼莫测的剑法“无咎”,更是斩过数万魔族,可谓是话本子里的英雄人物,俗世中的天纵奇才。
  怎么,传闻有误,二十年前的赵负雪,竟然还没折腾出“无咎”来吗!!
  眼看着少年又重新戒备了起来,封澄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尴尬感,她挠了挠头。
  不久之后的天征四年冬,赵负雪折剑。
  封澄只在长者语焉不详的低语中拼凑过此事的全貌,赵负雪逢生死大劫,力竭惨胜,重伤两年,心魔入体,几乎被毁得不成。人形。
  于是封澄拜入赵负雪门下时,他已闭门不出,病骨支离。鲜少几次露面,也都是出于教导徒儿的需求——比如说出面赔偿。
  可即便是这样一位病骨支离的赵负雪,依旧能镇得魔族龟缩于长煌大原外,数年不敢作乱。
  谁人不道一声可敬可惜?
  如此修士,若躲过大劫,必不会沦落到吐血早衰,寿命无多的地步。
  而此时此刻,春光大好。赵负雪身着素衣,面色冷漠、安然无恙地站在她对面。
  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之中蔓延,封澄看着赵负雪,正欲开口,却听背后陡然传来一道分外尖锐的女声。
  “来人呐!!死人了!!”
  二人的眉头几乎同时一皱,随即不约而同地收剑,向着那声音回过头去。
  第2章 公子还得练练
  发出叫喊声的人十分眼熟,封澄一看,才发现竟是熟人,海洛斯仿佛炸了毛的猫一样戒备地盯着地上,身后一群大气不敢出,她抬头见来者封澄,当即一怔,面色有些不善。
  封澄的视线投向地面,只见一人吓得瘫软在地上,显然已经吓得不成人形,海洛斯见封澄来,强收拾了一脸惊魂,随后气势十足地走过去,猛地踹了他一脚,怒道:“几块残尸,鬼叫什么鬼叫,给你娘哭丧!?”
  抬头一见封澄,她更恼火了:“看什么看,你也怕死人么!”
  胆小男子抖抖索索地爬到封赵二人脚下,颤颤巍巍道:
  “不,不是啊老大,这不是,魔,是,是活,活的死人。”
  封澄脸一沉,当即拨开人群,走下去,看见了隐在草丛中的一具尸体。
  在看到尸体的刹那,封澄的脸色便有些差了。
  “流尸。”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散发着一阵一阵熏人的臭味,它们的腹部高高隆起,裸露在外的小臂已经烂得见了骨,小腿裤管下瘪了下去,不用去看,也知晓下面定然也是腐烂了。
  本来可当作山林弃尸,常人遇到了也不过称一声晦气。
  可诡异的是,即便身体腐烂,躺在地上,可尸身的腿,仍在不停地做出“走”这个动作。
  封澄的目光停在了这具尸体的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皱着眉蹲下身,试探地按了按它的腹部。
  赵负雪见她动作,下意识便要拦:“尸体已经腐败,腹中满是尸水尸瘴,已经是陈年老尸。”
  “不妨事,这是活人做的流尸,没有那么多尸水——给我拿把刀子。”封澄置若罔闻地伸出手。
  赵负雪深吸一口气:“即便……”
  谁料那胆小如鬼的小子已忙不迭地将随身佩刀递了过来,殷勤道:“刀在这里。”
  “……”
  赵负雪看着封澄接过刀子,抬手便剖向死人腹部,正要抬手捏诀,谁料腹部一破,并没有预料中的尸水尸瘴,反而是坚实沉重的东西。
  少女的脸专注认真,她拿了块破布擦了擦刀,对众人道:“把活人做成流尸,以作运粮之用,只可惜这两具流尸半
  路烂了腿,躺在这儿了。”
  海洛斯看着动作利落的封澄,目光中缓缓露出几分惊愕的神色。
  内脏已经烂得发臭,而被腐烂内腔包裹着的稻谷,却细心地蒙了一层隔水的油布。
  有几个胆子大的喽啰凑过来,见这包着油布的粮食,当即大惊失色:“这这这,恰巧天机所前几日丢失了不少粮食!”
  封澄聚精会神地将尸体翻来覆去查验:“魔物盗粮,当真稀奇,它们又不用吃喝……有人认得这具腐尸吗?”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虽仍不敢靠近,却能窥得这流尸样貌了,有一人凭借尸体并未全然腐化的容貌认出了其人,当即大声道:“这不是西墩子村的李甲吗!前些日子还听说他娶了媳妇。”
  “他媳妇呢?”
  “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听说李甲家人往天机所报了失踪。”
  又有数人窃窃附和,封澄点了点头,指了那胆小男子道:
  “既然如此,跑个腿,去找天机所领记录,就说要他们最近的卷宗牒录。”
  那猝然被指中的小子指着自己,左右看看,才难以置信道:“天机所的记录,我们怎么查得出来?我们又不是天机师!”
  封澄想也不想地往腰间一摸,忽然摸了个空,她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转手,飞快地从赵负雪腰间拽了个玉牌下来,赵负雪正好若有所思地看着封澄,猝不及防被拽下玉牌,当即道:“喂!”
  她把玉牌抛给小子:“拿这个去查,就说京城天机师调案,叫这地儿的天机所手脚麻利点。”
  赵负雪听了这话,一时无言,小子愣了愣,随即捧着玉牌飞快去了,被薅走玉牌的赵负雪面色黑沉,良久,沉声道:“妄自盗用天机玉牌,大罪。”
  封澄正皱着鼻子翻看尸体,闻言,停下了手,转头看着赵负雪,似笑非笑道:“抓我回京,押我进牢?”
  赵负雪看着她翻看尸体的动作,沉默片刻,哼了一声:“事急从权,暂且不论。”
  再往下去,便要开膛破腹,细细查验,封澄来时穿着一身鹅黄色外裳——这颜色最不经脏,沾了血迹更是明显得不得了,封澄想了想,解下鹅黄外裳,向后一甩,赵负雪猝不及防,面上便骤然覆上一片柔软。
  在意识到面上盖着何物时,赵负雪的脸彻底白了。
  这血修,陡然把外裳脱下来,丢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君子,自然应对过思春少女的秋波暗许,小意温柔,收到的情书香囊数不胜数。
  可从未有人把外裳丢给他,还兜头蒙在他脸上!
  他面色铁青地把衣物抓下来,却见始作俑者指着他身后地枯枝,笑道:“歪了些,我本想丢到那儿去。”
  除去外裳后,她露出了雪白的颈与手臂,少年的指节发出了咯地一声,他顶着一头乱发,咬牙切齿:“……”
  “内脏的腐坏程度是从外到内的,”封澄查验道,“熏过腊肉吗?赵公子想必是没有这个经验了。李甲的尸身被魔气从外向内,慢慢侵蚀,从皮烂到肉,又从肉烂到五脏六腑,甚至说在心脏完全烂掉之前,他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