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记忆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疏离而冷淡的,即便在她们看似融洽的那几年里,他也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男子见噬月一直盯着自己,面上露出一抹无奈而又宠溺的笑,随即他抬手,覆住了噬月的双眸:“睡一觉吧,醒来就不疼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抹红色的流光侵入噬月鼻息,噬月顿觉头脑昏沉,可是心头却陡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抬手,一把抓住男子覆在自己眼上的手,说道:“别走,不要离开孤……”她受了太重的伤,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男子被他抓住的手微僵,清澈的眼底闪过很浓的怜惜与痛楚,可是终究,他没有响应女子的央求。
  在噬月意识陷入黑暗时,男子将手落在她血流不止的伤处,然后将一股玄妙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体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场众人惊奇的发现,噬月身上的伤竟然止住了血,甚至已经开始愈合了。
  而与此同时,男子的面容,却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到后来,已经白的极不正常。
  十尾凤娇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急忙抬手掐了个诀,用精神力感知了一番对方的情况,当即就变了面色。
  ——这人竟然,在用自己的生命力为主上疗伤。
  十尾凤娇看着他越来越虚弱的面庞,心里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焦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伸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口中厉声呵道:“停下,快停下来,你会死的!”
  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主上甚至都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自己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去了。
  “已经迟了。”男子终于将视线从噬月的面上移开,他抬眼,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直直看进人心里去, “我知道长老担心的是什么……她醒来后,不会记得这一切,也不会再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名叫弑剑子的人。”
  他这话说的有些语意不明,可知晓过往那段恩怨的十尾凤娇,却明白他这些话里所隐含的意思。
  ——剑道门的传人,身怀能抹去人记忆的秘法,他这是……打算封存住主上心中关于他的记忆。
  十尾凤娇听着他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却不知为何,心里纠疼的厉害。
  此时此刻,她也分不清那些难过的情绪,是为了主上心疼,还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感慨。
  自己一直责恨这道士冷心无情,有负于主上,却原来,这人其实从未对主上负心,三百年……他竟一直都默默地守护在主上的身边!
  “为什么……为何既然放不下,却又一直不愿与主上相见若不是今日,你难道打算就一直如此,你可知道,主上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男子微垂下眼,敛去眼底的愧意与黯然, “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其实这些年里,他又何尝不想与对方破镜重圆,可是每每看见噬月在提起自己时,那排斥而又满眼伤痛与恨意的模样,心底所有的冲动便都息偃下去。
  他以为,她终归是恨自己的,却不想,原来对方一直都将自己放在心上。
  木修本就难成气候,他苦修了三百年,才到如今地步,先前月儿失控,他为了安定她的情绪,已经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此番又为她修复斩灵剑造成的创伤,如今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怪只怪他当初,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后来那般漫长的岁月里,又没有勇气去面对她……若是早一点让月儿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上,早一点向她坦诚自己的心迹,他们之间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可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一切都迟了!
  男子重新将目光落回沉睡中的噬月面上,他抬指,轻抚过女子面上斑驳的剑痕,指尖所过之处,那些深刻的伤痕瞬间消于无形。
  将噬月面上的剑痕全数抹去之后,男子咬破自己的指尖,虚空画出一个血色符咒。
  他停下时,那符咒凝成一团红光,转眼隐没于噬月的眉心,而就在下一秒,女子光洁白皙的眉际,生出了一枚血红的朱砂。
  这是他们剑道门不外传的秘法,用自己的精魂之血施法,可以封印住旁人关于自己的记忆。
  三百年的恩怨纠葛,其实早就该……有个结的!
  “醉笑刀剑捻红尘,恩仇弑命不由身……你我之间,终归是有缘无分!月儿,从今往后,忘了弑剑子,好好活在这世上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风来,吹起他素色的衣摆,和那头火红的发。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的身影,渐渐幻化成无数火红的花瓣,被风一吹,漫天飘散。
  一如他出现时那般,如此惊艳,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只是这一回,那些艳丽的花朵,在飘散的同时,迅速的褪去了颜色,落到地上时,只余一地暗淡的枯黄。
  十尾风娇下意识伸出手,一片尚未彻底干枯的红尘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心中一涩,掌心迅速运起一股灵力,将那朵花包裹其中。
  十尾凤娇用自身深厚的修为,生生阻住了它的继续衰败,她小心的托着那朵微枯的红尘花,走到噬月身边半跪下来,当她的目光落在噬月面上时,眼中神情不由一滞。
  ——榻上的女子,睡的很安详,可是眼角,却有一滴清泪滑落。
  第25章
  “主上……”十尾凤娇伸出手,轻轻为她拭去那一抹泪痕,似乎也在同时,拭去了她这漫长生命里……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痕迹!
  花雅看着这一切,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半晌,他将撑在地上的穿云剑归入剑鞘,然后走到树下,弯身将顾蘅早已凉透的身子被在背上。
  有几个宫侍见状,抬手欲阻,却被十尾凤娇呵住:“退下,让他们走。”
  今日一切,本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悲剧,事到如今,真的不应再有无谓的牺牲了。
  花雅见几人退开,收回握住剑柄的手,他看了十尾凤娇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背着顾蘅,一步一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噬月又昏睡了一夜,醒来之时,正是微露晨曦。
  昨日打斗留下的满园残花,已经被宫侍扫除,复又种上了新的,那些尸身与血迹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就恍如先前那惨烈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么唯一的改变,便是那株开的如火如荼的捻红尘,落尽了所有的繁花,变得光秃而枯萎。
  噬月站在不远处,沉静的目光落在那光秃秃的枝桠上,半晌问道:“这树,怎么了”
  十尾凤娇道:“……伺候园子的宫侍照料不当,养死了。”这是她先前就想好的说辞,若是主上怪罪下来,便说那宫侍已经被处死了。
  毕竟侍弄院子的宫侍已死本就是事实,昨日宫宴上,死的人不少,而那宫侍很不幸,也是其中的一员。
  噬月却并没有多问,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的说:“既是如此,便将这树拔了去吧!”
  十尾凤娇闻言,面色不由一顿。
  “怎么了”噬月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没什么”十尾凤娇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说道, “属下这就差人去办。”
  “嗯,去吧!”
  十尾凤娇躬身行了个礼,便要退下去,可是在即将走出御园时,却又突然被噬月叫住。
  她停下步子,转身恭敬道:“主上还有何吩咐”
  “长老的东西掉了。”噬月说着,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个样式简单的锦绣香囊。
  十尾凤娇看见那个香囊,眼神微微一滞,随即忙走了回去:“多谢主上。”
  “主上”她伸出手,可是等了半晌,噬月却并未将手中香囊递还给她。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噬月徐徐问道, “这香囊里,所置何物”
  “一点香料而已。”十尾凤娇尽量平静的说。
  “是么”噬月闻言,凑到鼻息间闻了闻,果真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当那股清淡的幽香传入鼻息时,她一瞬间失了神。
  十尾凤娇见了她这反应,心下莫名一慌——主上她,不会……不,不会的,果若主上还记得他,断也不会如眼下这般平静。
  “主上!”十尾凤娇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
  噬月从那阵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好熟悉的味道。”
  十尾凤娇扯唇笑了笑,目光落在那颗光秃秃的树上,强自镇定道:“这是属下从那棵树上得来的,主上从前日日闻着,自会觉得熟悉。”
  噬月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寻不出问题出在何出来。
  半晌,她握着那枚香囊说道:“孤很喜欢此物,长老可否将它送与孤。”
  十尾凤娇沉默了一下,道:“区区俗物,能入主上之眼,是它的荣幸。”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香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