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咔嚓一声脆响,是段宁一口咬下半只柰果。
  戏志才手往后指,眼神戏谑。
  诸葛亮微微皱眉:“这是船上贩卖的吧,我会把这一只的钱还给他。”
  说完他就从自己打了补丁的衣袖里掏出一只云丝织布的零钱袋子,将里面的钱币抖出来,数了数。
  戏志才坐在榻上,环抱双臂看他:“这就是状元的觉悟吗?没想到你还挺理想主义的。”
  张燕手还抓着袋子里的那枚果子不放,戏志才也没有松开他的手腕,他站在两人中间,等他们辩出个胜负。
  段宁连核一起将柰果吞了,手向后撑在榻上,一脸看戏的表情。
  “光想不做才是理想主义,我是实践派,应该叫践行主义。”
  “有理想的践行主义?”
  “可以这么说。”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
  诸葛亮看了坐在戏志才身后的段宁一眼,不说话了。
  “年轻真好啊。”戏志才突然感叹起来。
  张燕插嘴:“你也不老啊!”
  “呵呵,你不懂,”戏志才笑道,“哎呀,别吃了别吃了,飞翎兄还不快把果子还回去。”
  他收紧五指,被他掐住手腕的张燕吃痛松开手,果子落回袋子里。
  诸葛亮不服气,不肯让戏志才就这么岔开话题:“这和年龄有何关系?内心不坚定的人,就喜欢找这样的借口!”
  说完他就抱着麻袋推门出去了。
  张燕摸头:“他为何生气?”
  戏志才没理张燕,而是对段宁道:“姑臧君觉得阿亮如何?”
  段宁收回视线,眸色沉沉地看着他:“你故意逗他,是想让我更加了解他吗?”
  戏志才垂眸:“瞒不过姑臧君。”
  张燕嘴巴闭了又张,大脑嗡的一声宕机了。
  段宁笑了笑:“看来没把你放在情报部,是她人事工作上的失误啊。”
  戏志才当然知道段宁口中的“她”是谁,他和段宁彼此心知肚明,他故意激怒诸葛亮,不是为了给段宁看,而是为了给段宁身后的的曹班看。
  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张和稳固,曹班的用人需求也越来越大,格物院和军事学院的学生几乎都是一毕业就上任,不满而立的县令县尉大有人在,诸葛亮身为文选统考的状元,却让他在泰山郡最贫困的乡里做了三年的啬夫,比起诸葛亮因“得罪”曹侯而受罚的谣言,戏志才更相信,这是一种“优待”。
  曹侯没有继承人,这不光是长安朝廷,也是她治下千万吏民学子所忧心的问题。
  保守派认为,曹侯会将“帝师”的身份一以贯之,直到天子的后代降生,以此延续她的理念和权柄。
  激进派认为,曹侯会篡权夺位,改汉天下为家天下,亲自诞下后代,延续血脉和传承。
  但根据戏志才的观察,他怀疑,这位“继承人”,会从“民间”诞生。
  准确来说,是从曹侯的格物院,或者姑臧君的凉州田庄一系的孩子里面,挑选出来。
  当然,曹侯自己尚且年轻,不出意外,再为国奋斗个三十年不成问题,如今时局一日一变,往后的日子谁也说不清。
  不过聪明人总是未雨绸缪的,难得有机会试探上意,戏志才当然不会放过。
  “我只是希望令姑臧君知晓,我对阿亮并无恶意,反而很是欣赏呢。”
  段宁听见外面传来铿锵有力的宣誓声,什么救命之恩,什么以命相报,什么愿为效死云云。
  “有理想,有能力,又愿意脚踏实地,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戏志才一愣,他都已经做好猜谜的打算了,没想到姑臧君不但没有当谜语人,还如此真诚地夸赞诸葛亮。
  难道是他想错了?
  谁知,更令戏志才吃惊的,是姑臧君之后的一番话。
  “让他去基层的确是她的主意,”段宁道,“他做得很好,城子村符合耕种条件的田地都拓出来了,不仅如此,他改进的风力水轮车,还帮整个莱芜镇去岁的产粮提升了一成。”
  “所以这次我让他一起来了,毕竟如今这世道,光讲理是不行的,还要会讲武。”
  “可……”戏志才哑然,曹侯和姑臧君如此认可诸葛亮的能力,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为何会将此事告知与他?
  果然,段宁话锋一转,道:“他很出色,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出色下去,封侯拜相,青史留名,都不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但如果是你想的那个,我也可以告诉你——”
  “他的年龄不合适。”
  啊……竟是如此……
  竟然是因为年龄吗? !
  仔细一想也是啊,曹侯未及而立难掩风采,诸葛亮不满弱冠略显颓势,这个年龄差,阿亮确实很难作为继承人候选……
  等等,也就是说? !
  段宁似笑非笑看着戏志才道:“志才若是成婚有了孩子却顾不上照料,可以托付于她呀。”
  戏志才当场冷汗就下来了,连声道不婚不育保平安,张燕前面的部分完全没听懂,这里倒是听懂了,一掌拍上戏志才的背,说老婆孩子热炕头,男人在外面才有奔头,他就是太久没碰女——
  话说到一半,他的冷汗比戏志才流得更多,此时船舱打开,诸葛亮带着昨日那名少年走进来。
  少年一个箭步走到段宁面前,张燕条件反射拔出腰间佩剑,却见少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段宁大声道——
  “在下东莱太史慈!愿为主公效死!”
  说着,他还用右手贴在自己左胸前,行了一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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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渔阳郡,郡治北面有一片广阔的原野,幽州自此往东北方向,农作物难以生长,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多以游牧为生。
  公孙瓒单手纵马,一手持长戟,与一乌桓人相向而行,刀戟相击,铿然作响,公孙瓒松开缰绳,双手握住长戟的木柄,向上一挑,对方兵器脱手,砸进土里,公孙瓒长喝一声,两匹战马跑开一段距离后,慢慢停下。
  他翻身下马,士兵小跑过来,接过缰绳,而他则回到刚才交手的位置,快人一步,将刀拔出来。
  “给!战场上丢了武器,那可就是丢了性命,看来单于是久疏操练啊!”
  公孙瓒随手将刀抛出去,对方哪里敢接,一时间手足无措,有些滑稽地等刀重新落回地上,这才慢慢弯腰,将刀捡起来。
  这位和公孙瓒切磋武艺的乌桓单于,名为蹋顿,他和族人原本定居在右北平郡,那里也是他们的王庭所在。
  先任单于丘力居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族叔,三年前和渔阳郡的张举一起叛乱,被公孙瓒亲手斩杀。
  没错,按理来说,公孙瓒不仅是蹋顿的“杀叔仇人”,还是将他和族人从右北平郡赶到鲜卑地界的“侵略者”,于理,他们的会面应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而不是这样收着力气的陪练局。
  但如果不是公孙瓒,单于的位置是不可能落到蹋顿身上的。
  毕竟丘力居不仅有儿子,还有很多儿子,儿子里面还有得到王庭重臣拥戴的佼佼者。
  “呵呵,公孙将军说得是,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有力气啊……”
  “哎,单于此言差矣,你就是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我的对手啊,哈哈哈哈哈!”
  公孙瓒的笑声响彻营地,蹋顿攥紧了手里的刀,连声称是。
  营地炊烟袅袅,公孙瓒让手下宰了肥羊招待乌桓单于,并邀请蹋顿与他同入主帐,又叫来舞姬乐师,奏乐伴舞,有仆从给他们酌上美酒,公孙瓒一饮而尽,又令仆从倒上满杯。
  “单于怎么不喝?”
  舞姬入帐时,蹋顿分明听见她们说的是乌桓话,想到自己的族人今年的冬粮还没有着落,哪里还有心情喝这粮食酿成的酒?
  “哎,实在是一言难尽啊……”蹋顿想趁这个机会把话头挑起来,却听公孙瓒又打断他道,“也是,往年这时候,左右郡县随你们进出,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去岁却让曹班手下什么“黑山军”犁了一遍,日子不好过啊!”
  蹋顿听到这里,纵使人在屋檐下,也愤怒地抬起了头,他还好意思提曹班?要不是他公孙瓒带路,黑山军怎么能直抵乌桓王庭?
  他们对汉人已经足够退让了,汉人却还要驱赶他们,还如此羞辱他们的单于!
  愤怒的蹋顿拍案而起,可营帐内,不仅公孙瓒镇定自若,其他将领士兵,都没有任何行动。
  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武器在入帐时就卸去了,他没有土地,没有粮食,他和他的族人,都要仰仗这个仇人生存。
  蹋顿最终坐回了席案,仰头将酒水饮尽,辛辣的液体划入吼道,刺得他周身火热发烫。
  “这才对嘛。”公孙瓒抚掌称赞道,“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将这'异'处敲定了,我们才能求同为乐啊!”
  肥羊被仆人抬入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