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说我在办公室过夜了?”
  韩谦说:“大半天没见公主,它会很想我的。”他跟着赵郢碎碎念,“我没有生气,也并没有太在意,前任就前任呗,哈哈,nobody cares。”
  鬼的眼泪是有形状的,和人一样,滴在地上宛如绽开的水花。赵郢眼看着途径的地毯上多了一长条蛇形的渍痕,失语地从包里拿出那瓶椰子水,假装是瓶子破了,烦恼地抚了抚挎包边角。
  演到进电梯,韩谦终于不哭了,赵郢也终于可以把被冤枉了一路的椰子水装回挎包。
  云升的外卖柜就在一楼前台附近,赵郢输入手机尾号,对应的某一个柜格打开,他从中拿走装着双杯奶茶的保温袋。
  “买奶茶了?”
  韩谦小声说:“福莲楼的外包装……给我买的?”
  赵郢伸手揉着鼻尖,掩饰嘴唇的动作以免有人发现他在和空气说话:“就不能是我给自己买吗。”
  “赵郢,你一个人喝两杯奶茶?喝得完吗你。”
  钉在奶茶袋外部的外卖单好似随风飘扬了一下。
  韩谦:“还是一杯微糖一杯全糖,哼。”
  赵郢很轻地笑了笑,扶住有些滑落的镜架,没有说话。
  晚饭是懒人式的家庭版牛肉火锅,食材都是现成的,赵郢拆了一包冷冻潮汕牛丸、两盒肥牛,洗了一盆素菜,锅底一半麻辣一半番茄,开锅就闻到浓郁的料底味了。
  这些还是他上个月超市促销囤的,说忙完就奖励自己舒服一把,结果一忙忙了一个月。
  赵郢用小碗打了三分之二的芝麻酱,加入少许蒜泥、香菜、葱花,拌一勺酱油和香醋,搅拌均匀后淋一层薄薄的辣椒油。
  这是属于又菜又爱吃的人的做法。
  赵郢饭前一般都挑一部影视剧下饭,客厅的液晶电视充了一年的年费会员,超高清4k画质。
  百分之十透明度的韩谦盘腿坐在他左侧,已经将吸管插进奶茶杯里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没有完全转为实体,是不能摄入任何食物的。
  只能看着赵郢吃,看着赵郢喝。
  “怎么又看《权力的游戏》?都陪你重刷七遍了,换一个。”韩谦抗议道。
  赵郢纠正道:“八遍。”
  “什么八遍?明明去年……”韩谦话到嘴边止住了。
  他们离婚原来已经有整整一年了。
  以至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离婚的七遍,而赵郢早就往前走了不知道多少步。
  赵郢往锅里下肥牛和牛肉丸,筷子将食材摁进沸腾的汤底,他看一眼韩谦,随意道:“那就换一个吧。看什么?”
  “岩井俊二那部《情书》。”韩谦说。
  这是部几十年前的老片子了,他们之前也看过很多次,每次重温韩谦都哭得很难看,然后捂着脸被赵郢笑话。
  赵郢按下播放键,电影开始。
  他和韩谦都安安静静地看着电影,空气挤进煮沸的火锅,又在一个个气泡破裂时回到空中,就仿佛是一年前,或者他们还没有分开的某个时刻,在一起度过的一个平凡的夜晚。
  镜头拍到那张藤井树的肖像画,赵郢若有感应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抽了张纸巾拍在韩谦脸上。
  他转过头,纸巾左右两侧各印着一个圆圆的泪迹,轻飘飘地落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韩谦那张错愕的脸。
  两人都没有发声。
  这是赵郢的一个习惯,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的习惯。
  比如削完苹果,第一口一定是韩谦吃的,因为赵郢不喜欢吃脆苹果,而韩谦则不在乎口感。
  比如他们都爱看恐怖片,又菜又非得看,到了高能预警环节,会互相帮对方挡着眼睛,当然,韩谦有时候会故意晚那么几秒。
  又比如一些需要抉择的时刻,他们总是意见一致地抛硬币解决……
  很多很多。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把习惯固定要更久,赵郢暂时还没有忘掉习惯的能力。
  “鼻涕泡擦一擦。”赵郢嫌弃道,“别滴我火锅里。”
  韩谦擦干脸,叫嚷道:“赵郢你眼泪鼻涕都分不清!”
  “行行行,别吵我看电视。”赵郢挥挥手。
  入夜,赵郢还是独自睡在主卧,那扇房门对于韩谦来说就像插着钥匙的锁,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
  韩谦显然是后者。
  赵郢的被子大半夜多出一道一米九长的人形空隙,上班时轻微感冒演变为重感冒,两个呼吸孔统统塞住,外面闷了层医用口罩,越发呼吸不上来。
  踏入公司后,赵郢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捏紧口罩边缘的鼻夹条,猛地打了个喷嚏。
  刚直起腰,赵郢的顶头上司——刘总言笑晏晏地走过来,抬着一只手,给身后的人引荐:“彦川啊,这就是我的得力干将,赵郢。你们都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说起来还是学长学弟的关系。”
  被称作“彦川”的男人上前一步,西装笔挺,五官端正硬朗,额发反梳向后脑勺,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廖彦川露出一抹温润的笑,伸出手:“学弟,以后多指教。”
  第17章
  廖彦川笑如春风,形状好看的眼睛弯弯的,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如果是十年前的赵郢,或许还会被他这套蛊惑得五迷三道,但十年后的赵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骂人——
  某个死鬼贴得太近了。
  韩谦仗着能隐身,仿佛一条盘旋在树身上的蟒蛇,仅用一只手臂丈量着赵郢的腰部尺寸。他后背凉风习习,不由得想起老版《青蛇》里小青缠着法海的那一幕,呼吸一紧。
  尖锐冷硬的颌角轻轻挤压赵郢耳尖,韩谦以气音说:“你们还要握多久?”
  和廖彦川再多旧怨,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好。赵郢把手拔出来,牵了牵唇角:“客气了廖经理,久闻不如一见。”
  话没说完,韩谦咬着他的耳朵气急败坏:“说话就说话,不许对他笑!”
  赵郢置若罔闻。
  韩谦并不认识廖彦川,因为他只提过有一个渣男前任,没说渣男姓甚名谁,这让赵郢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强压恶心,客气地陪着演了出“学长学弟”的戏码。廖彦川一副无事人的做派,头发喷了啫喱水抹向脑后,露出浓密的鬓角,人模狗样地微笑:“真怀念啊,当年学弟在系里可是风云人物,年年绩点排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
  “前几年拜托中间人要了几次学弟的微信,可惜都没有回音,这次也是有缘。”廖彦川当着刘总的面,把微信二维码递了过来,“不知道学弟愿不愿意?”
  赵郢做表情做得脸有点僵,廖彦川还是几年前的老德行,拿准了他不会让人下不来台,况且这层楼几十号人看在眼里,赵郢更不可能拒绝。
  “是吗?”赵郢的微信列表多了一个好友,他添上备注,低着头,“太久远,我都记不太清了。”
  他正憋闷,身旁全透明的韩谦阴测测骂了句脏:“装货。”
  这一声骂进赵郢心里,他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廖彦川要接手罗廉开的团队,少不了与几位核心成员过过招。
  会议室亮起灯,刘总朝赵郢招招手,示意他随着上楼一趟,赵郢心知其意,即刻便跟了过去。
  八年前,赵郢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云升的时候,刘总就是刘总了。云升在南水市的分公司就像一个跳板,跳过去了是燕城总部,没跳过去奖励再熬一轮。
  这些年人员调动,升的升走的走,流水一样的员工,铁打的刘总。赵郢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竟也机缘巧合地继承了这份铁屁股。
  “赵郢,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清楚。”刘晋扇了扇手让他随意找地方坐,“廖彦川上头有人,得罪不起。”
  “杜总怎么不把他留在燕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必折腾一遭。”赵郢拍拍裤子上的褶皱,实际是拂开韩谦放在他腿上的那只手。
  “这你就不懂了。”
  刘晋神神秘秘的:“小夫妻冷战,这叫下马威。”
  他泡了杯普洱,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年纪也快到退休的时候了,本来想让你接我的班,现在倒好,这事我做不了主了。”
  “退休?”赵郢不解道。
  刘晋比他大了一轮多一点,没满五十,换句时髦的话来说,正是奋斗的黄金时期,关退休什么事?
  他瞥向被他驱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另一角的韩谦,隐约有些懂了。
  刘晋资历老,跟着乔成彬干了几十年,当初也是他授意将韩谦被分到赵郢组里。
  论情分,韩谦得喊他一声刘叔。
  “也没几个月了。”刘晋说,“不管你和廖彦川有多深的矛盾,趁着我还在,该放下的放下,好好相处。免得等我走了,有人存心想为难你。”
  刘晋在酒局里油腔滑调,私下却十分宽和惜才。那时之所以把韩谦安排到赵郢组里,一方面考虑到韩谦脾气差,一般领导看不惯,另一方面也是想让赵郢搭上这条线,发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