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金霞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他亲自登门拜访,操心那些官面文章——就算屈居他原本的老师之下也没关系的嘛,只要小徒儿肯跟他回山修炼几年,打击一下每日炫耀徒弟的大师兄便好。
  金霞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年轻小修士的心思他一猜便知,见燕拂衣就要却不过,反而放缓攻势,很有高人气度地让他花几天好好想想。
  可似乎是师门突然有急事召唤,那天晚上,燕拂衣匆匆离去,只来得及歉意地留下一封梅花信笺。
  上面说他师承昆仑,若道长实在盛情,日后可来昆仑剑峰做客。
  ……
  金霞回想到这里,就感觉气郁难消。
  当时他不明白,如今知道了商卿月干的那些好事,如何还能不知,为何只是另拜一个挂名师尊这样的小事,燕拂衣都要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委实是原生师尊太不是东西。
  我也是个猪头,金霞磨着牙想,李清鹤哪里能比得上小燕子一根头发丝儿了,他怎么就会那么粗心大意地认错?
  当年要是能成功把小燕子带回不弃山,没准也不会再出后来那一摊子事儿。
  他没真的看出来小燕子是守夜人,把人带到小师弟面前,那人精还能看不出来吗?
  不过,千错万错,还是商卿月和李清鹤,这些混蛋竟敢偷信物的错。
  谢陵阳冰冷的眼中也似有暗火在烧,他提起拂尘,缠绕商卿月和李清鹤的白丝一时更紧紧勒进肉里,皮肤在细丝的压力下崩开,将他们的衣服染得血迹斑斑。
  商卿月明显很理亏,又不想承认,可在场的人都逼视着他,当年做下的事情,根本无从抵赖。
  他闭了闭眼,倒像是含冤受屈。
  “也并非是偷,”问天剑尊低声道,“我、我是为了他好。”
  “狗屁!”金霞火冒三丈,一下跳到他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我老人家是什么脏东西吗,你徒儿沾不得?”
  他说完,马上又“呸呸呸”几声:“早就不是你徒儿了,你才是脏东西!”
  他身后,谢陵阳却已反应过来。
  不弃山掌门垂下眼睛,神识探入那张素笺,果然发现被小心藏在其中的几个字。
  “不若与君绕遍,瑶阶玉树,同淋雪,常观月。”
  他的心尖似乎被人一刺,便很酸软地颤了一颤,再看商卿月时,已染上些冰冷的杀意。
  商卿月偷了这个东西?
  他竟敢偷这个东西?
  感应到主人心绪不稳,拂尘顿时缠绕得越来越紧,商卿月闭了闭眼,脸上显出忍痛之色。
  他咬着牙,坚持说道:“情|欲一念起,有碍修行,我怕他步了他娘的后尘。是……为他好。”
  李清鹤竟反应更大,他根本不顾是在几位尊者面前,任何一个只要伸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碾碎。
  他红着眼挣动着身上的束缚,不顾被那些坚忍的丝刃割得鲜血淋漓,像一只被裹紧的蝉蛹,豁出命要往谢陵阳的方向扑去。
  “掌门,掌门,求你,把它还我……那是我的东西!是我的!”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那是我的,那明明是我的!”
  “他是要送给我哥哥——我哥哥不在了,那就是我的,那是燕拂衣要送给我的!”
  金霞也看见了那其中的字,猛一拧眉,不客气地抽出一支粗壮的笔,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抽去。
  “是你的才怪,不要脸,关你屁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把你那臭眼珠子放我宝贝徒弟身上!”
  “还敢提你哥?你哥若在这里,更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或自扇几个耳光,怎么能有这么个傻|逼弟弟。”
  若是往常,他古板的冷面小师弟定要皱眉,斥他一句“道门清修之地”。
  可谢陵阳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他拂尘微扬,死皮赖脸的两个人便被高高抛起,从漂浮在空中的山门处扔了出去。
  “凡此二人,”只余冰冷的声音,响彻在浮空仙山每一个角落的门人耳中,“不得踏入本山,上下方圆,千里之内。”
  ……
  谢陵阳到瑶台时,李浮誉正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试图纠正燕拂衣的错误观念。
  “师兄怎么会不喜欢你,”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看,这指控简直荒谬,“我爱你还来不及,要不是怕吓着你,我早就……”
  早就什么,李浮誉抿了抿唇,却仍是没敢说。
  如今小月亮就已经对他这么抗拒,若是说出来,真把人吓着,往后事情变得更糟可怎么办。
  燕拂衣被他抱在怀里,没什么力气地垂着眼,对他所说的任何话,都没有反应。
  他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了,可潜意识里却都还用力地记着“事实”。
  师兄见了他的梅花笺,不要说一点他曾痴心妄想过的惊喜或回应,反而视若无睹,像是要用与平日无异的举动,彻底将那件事捻灭、抹平。
  可说出口的话,怎么抹得平。
  ——即使燕拂衣现在没有失去记忆,他也无法想起,在年深日久的相处之中,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对师兄的感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其实燕拂衣自己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人对他说,他对“那种感情”,本就懵懵懂懂,是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把它与其他的情绪分清楚。
  他看见师弟师妹们整日腻在一起,看见有人结成道侣,出双入对,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相拥,有时也会觉得羡慕。
  燕拂衣想:有时候,我是不是也会想,去牵师兄的手。
  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犹豫,也并不觉得不安,仿佛那是太过自然的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可他随即转过一个弯,在后山柳林尽处,瀑布飞流旁,看见一对眷侣,正相拥亲吻,微风扬起他们的发梢,沾染了晶莹的水汽,如梦似幻。
  剑峰清冷收礼的大师兄一个踉跄,仓促转身时险些跌进山崖,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燕拂衣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那种感情”,是要做“那样的事”。
  那、那……
  他都不敢在心里想,得用手按住乱跳的胸腔,努力平复呼吸,急促地走过人群,把自己藏在最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才敢小心翼翼地把问题又掏出来,每多想一个字,都要更脸红一点。
  他想:那样的事,我也想与师兄做吗?
  第95章
  燕拂衣又想了很长时间, 他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师兄。
  他想,很多师妹说,这种事是要讲究契机的, 不能在某个很平淡的时间点, 就那样说出来。
  要经过精心的准备, 得让对方明白自己用了心思。
  燕拂衣当然愿意对他的师兄用心思,除了剑以外,师兄是那个几乎占据他全部生活的人。
  他想啊想,有时候会胡思乱想, 想师兄如果不答应怎么办, 师兄若是讶异于他竟有了这样的心思, 以后不理他了怎么办。
  不会的。燕拂衣告诉自己,师兄不会不理我, 即使不愿意接受, 他那么温柔的人,也只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想法带出某种可能,让他跳速过快的心脏又滞了滞。
  师兄可能会不愿意接受……他对我好,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师弟。
  他可能会更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会像那些凡人一样, 期盼顺顺利利的夫妻白首,子孙满堂。
  其实即使在修真界,两个男子结为道侣, 也是很离经叛道的事。
  燕拂衣不知自己怎么便起了那样大的勇气,要一次性把昆仑所有的规矩, 都破个干净。
  他心中有了牵绊,那几日练剑,都感觉进境不如以往。
  可是很快, 没有告诉任何人,燕拂衣又自己将那道坎跨了过去。
  他想,就算师兄不喜欢他,就算师兄拒绝了,也不要紧。
  他自然会退回该在的位置,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打扰到师兄的人生,祝福他娶到最心爱的姑娘,拥有最温暖的家。
  那也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只要那个人能永远让他看到,能获得幸福,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想通这件事以后,燕拂衣便又振奋起来,他对师兄总有种没来由的自信——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师兄总是不会离开他的。
  燕拂衣不常有这样的自信,他手中能紧紧握着的东西,总是很少。
  但李浮誉用了很多很多年,很多白天和夜晚,很多诗歌和酒、鲜花和陪伴,让他相信这一点。
  于是燕拂衣开始用他最宝贝的剑,选了在秘境中找到的最喜欢的玉料,去雕刻两枚梅花纹样的素笺。
  十八岁的少年带着他隐秘珍藏着的心思,想了许久,又羞于说得太直白,思来想去,才决定用这样的方式,为他们两个求一个未来。
  “同淋雪,常观月”。
  当携手雪染双鬓,月华满身,当能看作修仙之人另一种意义上的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