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管叔伯抬眼看了看边子濯,眼眸里散出些认可的神色来。
  “诸位。”边子濯道:“我边子濯,长于大虞边境北都,见证过北都兴衰,也见证过姜回雁残害忠臣。父亲曾告诫我,所谓治国,则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姜回雁年老体衰,姜淑娴还未成气候,姜党势微,乃扶大厦之倾倒,正纲纶之枉替之时!”
  字字句句,尽数说入在场众人心中——
  临近早朝,边子濯走到管叔伯身边,对已穿好一身朝服的管叔伯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管叔伯垂眸看了看他,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子殿下这是作甚?”
  边子濯冲他磕了三个头,道:“今日太傅大恩,子濯无以为报。”
  管叔伯幽幽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用那双已经开始浑浊的眸子打量了他半晌,道:“先帝在上,老臣此番没有选错。”
  边子濯听罢浑身一震,抱拳道:“多谢太傅!”
  他身子前倾,挂在身侧的一个极好看的香囊便晃了出来,管叔伯眼见地瞧见了,问道:“敢问世子殿下,可是有心上人了?”
  边子濯一愣,抬眸看向管叔伯,咧嘴笑了:“是。”
  第56章 如隔三秋
  早几日的时候。
  杭州城。
  与正在举办秋猎的瞿都不同,如今的杭州城内一片死寂,百姓闭门不出,杭州城大门紧闭,浙江重兵皆陈列于城墙之上,满面惶恐地盯着城下的士兵。
  杭州城已经被围困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内,杭州城内的烽火台被人为捣毁,燃狼烟的材料被生硝石粉污染,根本传递不出任何烽火信号。
  城外,贾云杉率领的原定北军叛军不知从什么时候聚集到了两浙,更不知用什么办法笼络了台州、明州、衢州、绍兴几大军事重镇的兵力联合造反,大军直逼两浙首府杭州,要求浙直总督出城受死,并交出盐运司总管太监冯柒。
  要说这浙直总督甫跃,可是个十足的关系户,甫跃的爷爷曾在宫里任太医,那时姜回雁是皇后,鸿景帝还未出生。姜回雁第一次怀孕便流了产,自此不能生育,调养期间,甫跃的爷爷曾为了保护姜回雁瞎了一只眼睛,姜回雁承了他的情,将他爷爷提拔到了杭州,后续姜回雁掌权,又对他家多加照拂,这甫跃本是一阶废物之流,文不通武不精,却偏偏拿了某年的武状元,提拔到了两浙总督的位置上去。
  谁都知道,虽然冠了个浙直总督的名头,但甫跃屁能力没有,真正有能力指挥两浙军队抗倭的,在之前是百姓的父母官王进海。因着有人保,百姓便对甫跃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后面王进海被污蔑死了,尸骨未寒之时,宫里派来的总管公公接手了权力,大肆垄断官盐涨价不说,抗倭更是毫不积极,沿海一带逐渐被倭寇蚕食,百姓流离失所跑到杭州,却被告知因害怕流民进城滋事,拒绝他们入城。
  这便一下点燃了百姓的怒火,众百姓聚集杭州城外抗议,可冯柒依旧不管不问,觉得倭寇只占领了小块地方无伤大雅,不动兵讨伐不说,官盐还照样涨价,银子全进了他的腰包,欺上瞒下月余,瞿都竟依旧不知倭寇入侵一事。
  贾云杉便是在这层背景下抵达两浙的,到达浙江后,贾云杉便开始带领定北军残部积极抗倭,逐渐收拢了一些民兵或官兵。
  作为当年随同边拓征战北疆的老将,贾云杉的带兵能力一流,倭寇遇了硬茬,边打边退,贾云杉便抓住机会端了倭寇在陆地上建立的老巢,斩杀倭兵数万,自此,倭寇损失惨重,再不敢进犯。
  比起甫跃和冯柒,边子濯这一招釜底抽薪,两厢对比,两浙官民矛盾迅速激化,倭寇撤退后,愤怒的百姓揭竿而起,跟随贾云杉,直逼杭州城。
  “报——”一个小兵迅速跑了来,噗通一声跪在贾云杉面前,道:“百户大人,又有人偷偷出了城,想去通风报信!”
  贾云杉一拍巴掌站起身,道:“被抓了好几个了,还要垂死挣扎!”
  贾云杉看向他,问道:“抓住了吗?”
  小兵回道:“已经去抓了,马上便会送来。”
  贾云杉点了点头。
  不多时,几个士兵果然架着一个身穿黑色丝绸便服的家伙走进了营帐,那人低垂着头,像是被欺负的狠了,整个人毫无生气。
  贾云杉定睛看了看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眼睛突然亮了亮,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下巴抬起头。
  果然,这次抓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盐运司总管太监,冯柒。
  “真是钓到大鱼了啊!”贾云杉爽朗一笑,冲着营帐外面吼道:“谁抓的?赏!”
  冯柒本就因为逃跑用了太多力气迷迷糊糊,被贾云杉这一吼给吼清醒了,他四下里看了看,继而对上了贾云杉那双兴奋的眼睛。
  “你……”冯柒咬了咬牙,他现在浑身狼狈,早已没了当时走马上任的风光,围困在城里的五日只怕是将他吓的紧了,一见到贾云杉便惊呼起来:“该死的定北军,你们竟敢公然造反!你可知道我是谁!胆敢绑我!”
  “当然知道你是谁,不就是那断了话儿家伙的假儿子么!”贾云杉是个当兵的,说话自然是满嘴不顾及,只见他拍了拍冯柒白白净净的脸蛋,道:“喂,臭太监,既然被抓了,就老实点。”
  “我警告你,放开我!”冯柒瞪着他,气势上毫不服输:“我可是谈公公的人,谈公公是太后身前的人,你们敢对我不敬,那就是——啊!”
  只见贾云杉捏着他下巴的手越收越紧,冷声道:“老子就对你不敬了,你当如何?”
  “臭太监,因为你,倭寇杀了沿海多少人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这营帐外,有多少人盼着你死?”贾云杉道。
  冯柒被捏的生痛,他不停挣扎,但一个养尊处优当太监的,哪里比得过贾云杉这种五大三粗的猛汉,冯柒挣脱不开,愈发清晰刺骨的疼痛感让他眼中惊恐异常,整个人都开始剧烈颤抖。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冯柒几乎尖叫着说:“我是太后的人!”
  “也对。”贾云杉想了想,放开了他道:“不能就这么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了。”
  贾云杉说着,一把拽住冯柒的领子,将他拖着走出营帐之外。
  冯柒惊恐地四下蹬腿,嘴里尖叫着叫嚷:“你要做什么!该死,你要做什么!”
  贾云杉不管他的挣扎,直接将冯柒拽着丢到了众将士的跟前。
  “大伙儿们!瞧瞧这个人!”贾云杉大吼道:“这就是冯柒,那个为了自己敛财,不顾你们死活的冯柒,那个姜回雁的走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垂着脑袋看着冯柒,一瞬间的疑惑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殴打。
  冯柒自当了太监,哪里受过这样的事,只见他发疯一般蹬腿挣扎,仰头冲着众人喝道:“一群庶民!竟敢这样以下犯上!该当何罪!你们——”
  冯柒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扬手一拳便砸在了冯柒的脸上,直接将他打的吐了血。那孩子看样子还不足十五岁,可身上已经披上铠甲,穿上军装,哭喊着挥舞拳头砸向冯柒:“你们这些太后的走狗!还我爹爹和娘亲的命来!”
  贾云杉见状,并没有阻拦,而是手掌一松,将冯柒整个人丢到了地上。一副默许的姿态。
  冯柒身子一轻,他只来得及恐惧地看了贾云杉一眼,还未等说什么,人群便蜂拥而上,对着冯柒又踹又踢,冯柒双手被反绑,挣扎不得,像个沙袋一样被人推来打去。
  这是无数的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是无数的怨恨与愤怒,这便是百姓最直观的怒火。
  殴打一刻不停,直到将冯柒的牙齿踢掉,眼睛打瞎,就连肋骨都断了好几根的时候,贾云杉才破开人群,拎着冯柒的领子,将这个快要分不清人形的家伙拽着,拖到了杭州城的城墙之外。
  冯柒已经奄奄一息,他被人架着绑在了一根木棍上,直直立着,血液从他浑身溢出,缓缓滴落,很快便在木棍之下形成了一摊小小的血泊。
  “甫跃!”贾云杉大吼道:“劝你乖乖开城门受降!否则这就是你的下场!”
  四下北风呼啸,杭州城外寂寥异常。
  许久许久,终于。
  “轰隆——”一声,杭州城的城门,开始缓缓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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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离缓缓推开边子濯的房门,屋内,由元昭假扮的边子濯正在床边悠闲地喝着羹汤。
  姜离看了元昭一眼,看着他愈发像边子濯的神态与动作,不由得心下腹诽一番,抬步走到案前,进行每日一次的例行检查。
  边子濯已经好几日都没回来了。
  按照元昭的说法,边子濯之所以会教他来假扮自己,是因为他日夜来回世子府会很麻烦,自管叔伯联合众臣上书弹劾司礼监后,文官与姜党矛盾尖锐,姜回雁对边子濯的监视便愈发紧迫起来,现在的世子府外不仅有锦衣卫,就连世子府内,禁军的巡逻也一刻不停,边子濯不应该被暴露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