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级都已经宣布结案了,他还没有放弃,宁愿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到底是警校毕业没多久的新人,似乎还保留着一腔追求正义与真相的热血。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只要是谋杀,就一定会有破绽。伊达航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不错,应该是发现了问题。
  但我很清楚他没有掌握证据,否则就不会选择私下打探了。
  最重要的是——警视厅有组织的人,他就算找到证据也没用,结果只能是劳心伤神。
  说到底,这件案子能这么快结案,除了死者家属不争气之外,警视厅的那个内应也功不可没。
  不过那个人隐藏得很深,我暂时还没有权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在警察系统里安插人手也算是犯罪集团的传统操作了。我们这个组织自然也不例外。
  从昭和时代开始,政府无力管理治安,与各种黑色组织勾结。很多地方在不扰乱治安的前提下,警察会默许一些黑///道活动,达成了黑白双方的默契。难怪民间总有说法,警匪是一家。
  当然,也有很多出淤泥而不染的好警察,执着于真相和正义。
  可惜太过纯粹的人一般都活不长,若是出身背景不够硬,境遇也不会很好。
  面对伊达航的盘问,我表现得非常配合,态度亲切,有问必答。
  理所当然地,他没打探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告辞离开。
  伊达航走后,莱伊说对方看起来没有要放弃的意思,问我要不要灭口。
  我说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杀好人。
  莱伊当时的表情很奇怪。
  他盯着我,沉默了半天,问我怎么界定好人,警察就是好人吗。
  我说我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追逐真相、贯彻自己的正义,我不讨厌这种人。事实上,我很尊敬他。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和琴酒那种愉悦犯不同,我只是听从命令办事,并不代表我享受杀人犯罪的快乐。
  事实上,我从小就热衷于侦探推理故事。伊达航这种警察属于我中意的类型。
  可惜对方认为我是犯罪嫌疑人(虽然也确实是),不然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那之后,伊达航失去了我和莱伊的踪迹,案件自然没法查下去。
  这很正常,因为伊达航当初查看的身份证件是假的。
  每次做组织塞过来的脏活,以防万一,我都会给自己准备一个新身份。每次证件上的信息和照片都不一样。
  我没有贝尔摩德那样神乎其技的易容术,也不需要。外表只需要稍微修改调整一下就好。
  本人不完全像证件照片没关系。因为通常情况下,警察先看到现实中的脸,然后要求出示证件时,才会看到证件上的照片。
  这时候,他已经把现实中看到的形象印在大脑里了。这会影响他的判断。他会下意识在照片中寻找相似之处。
  假身份的照片甚至还要避免和本人太像。因为人不可能一点都不变。
  如果证件是几年前的,那么衣服不能一样,面容和发型也要稍加改变,增强年龄感。
  脸色也很关键。为了获得对方的同情,脸色可以更加苍白疲惫一些……
  总之那位伊达警官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凭借仅有的一点线索,是查不到我身上的。
  但这件事似乎让莱伊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
  在面对我时,他的状态比从前更松弛自然,话稍微多了点,语气和神态也和从前有微妙的不同,像是亲近了一些。笑容也变多了。
  这种改变很细微,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终于在我面前慢慢展露出了真实的自己。
  闲话暂搁。
  视角转回车内。
  “说吧,为什么迟到这么长时间?”
  解决完了尸体去向问题,我侧过脸瞥了男友一眼,笑道,“该不会是去见了别的女人吧。”
  莱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嗓音很低沉,简短的应答声听起来很有磁性,尾音还带着点戏谑,听得我耳膜有点痒。
  这家伙,竟然承认了。
  我打量着他。
  身旁的男人一双狭长幽绿的眼睛注视着我,坦荡得很。
  不过他眼里浮现的笑意出卖了他。
  他手伸出车窗外掸了掸烟灰,另一只手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过来。
  “别的女人。”
  我借着路灯光线看了一下照片。
  所谓别的「女人」,指的是这次任务的目标。
  一个政府要员,名叫坂井俊博,东京都的政坛新秀,家族世代都是秋田县议员,因此颇有人脉。
  这年头,明面上是选举,但依然是旧的秩序,政治家的孩子是政治家,一切都是上层人玩的游戏,整个社会固化得毫无生机。
  这个坂井俊博之前和组织有钱权交易,但最近似乎另攀上了别的大腿。以组织的作风,墙头草的下场就是一个「杀」字。
  我打量着莱伊拍下的照片。
  这个拍摄角度,一看就是从远处跟踪拍下的。地点和人物都拍得很清楚。
  一个好杀手并不只是身手好、枪法好这么简单。要收集任务目标的情报,生活习惯、行程安排之类的,由此计算出合适的暗杀地点,列出完整可行的计划。
  所以某种意义上,情报才是完成暗杀任务的基础。
  十三年前,朗姆就是因为情报上出了差错,才会失手杀了不该杀死的人,还连累了我的父母。
  莱伊目前在行动组主要负责狙击,但在收集情报方面也有两把刷子。
  “这就是你迟到的原因?”
  我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微笑起来,“这位诸星先生,你不会以为几张照片就能打发我吧?”
  我并不是很信他这么长时间只是去盯梢任务目标了。就算是去调查情报,他也完全可以给我回个电话。
  除非……他中途刚好去了一个不能接我电话,也不能被我定位的场合。
  刚刚问他是不是去见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有试探敲打的意思在。
  过去的一年中,其实发生过三次类似的情况。
  临时约见面结果迟到,无意中「查岗」发现他不在,还有一次任务目标竟然提前失踪了。
  因为他事后总能找到理由圆回来,我也就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不是很想轻易放过他。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语气很淡定。指间烟雾缭绕,朦胧了与我对视着的双眼。
  在这一时片刻间,我分神了一瞬。
  从遇见这个男人开始,我就没见过他慌张的样子。无论我找什么麻烦,出什么难题,他都从容自若,好像笃定了我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我有些烦躁,抬手抢走了他的烟,放在自己唇边吸了一口。
  这牌子,劲儿有点大。
  我没什么烟瘾,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抽一根,更偏好清淡一点的味道。
  于是我嫌弃地把烟又塞回他手里了。
  烟一点都没短,只是多了一道浅浅的口红印。
  他看了一眼,也不介意,就这么重新咬进自己嘴里。
  气氛沉默了片刻。
  我转过头目视着前方,稳定好了情绪。
  “没想好,先欠着——”
  我话还没说,便觉得脸颊一热。
  是他的手指在触碰。
  虎口和指腹的枪茧有些粗糙,摩擦过我的脸颊,带来些许痒意。
  他扣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回去,重新与他对视上。
  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我没有赊账的习惯。”
  话音刚落,他按住我的肩,整个压了上来,咬上我的唇。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下一刻,他唇齿间的烟雾渡了过来,充满我的口腔。
  我猝不及防被呛得喉咙发痒,有点想咳嗽,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他。
  他像是笑了一下,握住我推拒的手,扣在椅背上,不为所动地深入索取,舌尖纠缠不休。
  恶趣味的男人。
  但与此同时,他轻抚我头发的手又格外温存。
  我有些喘不上气,脑子里所有的思路乱成一团,理性完全掉线。什么可疑线索试探手段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逼仄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他身上的温度完全驱散了夜晚的寒凉。
  直到这个吻结束,他的手松了劲道,我依然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缓不过气。
  听到车子启动声,我的大脑才清醒了一点。
  视野里,身上安全带已经被系上了。
  而旁边的男人正单手扶着方向盘,拿烟的手搭在车窗外。白色的烟线被夜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