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路边的小吃或许比不得公主府精致富贵,但看起来就极有食欲。两人一路边吃边玩,等到球赛开场时,连身后跟着的碧云等人都撑得肚皮溜圆,纷纷摆手推拒:“不行了不行了,再吃就要走不动路了。”
  倒是独孤晴,果然力气大的人饭量也不小,看起来完全没事人一样。她将女孩子们一个个扶上龙源楼二楼的雅座:“行,那你们就在这歇着吧,我去了!”
  张格捂着肚子摆摆手:“你小心些,不要逞强,千万不要受伤了。”
  张格原本是想跟去场边做个啦啦队的,但现在实在直不起腰来,急需酸梅汤消食解腻。好在这雅座视野极佳,也不用担心错过独孤晴的进球。
  “嗯嗯,碧云那里有消食的饮子,让店家煮来,你们快喝一些吧。”比赛快要开场了,独孤晴得去与队友集合,也无暇再多说,嘱咐两句便连跑带跳下楼去了。
  球场广阔,声势震天。
  先开始的是男子赛事,因是骑马持杖击球,整个赛场尘土飞扬,临近的观众难免受到波及。
  碧云笑道:“亏得咱们没有在近前,不然还不待郡主上场,咱们已经变成小土人了。”
  侍女们也纷纷捧着饮子道:“可不是?还是咱们郡主想得周到。”
  张格自楼上向下望去——香车宝马的公子姑娘,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难得同处一处,所有人都在笑着、叫着,享受这片刻的轻松欢愉。
  挑着担子的小商贩们在观众席中穿进穿出,有那脑子灵活的提前预备了帏帽纸伞,一见灰土飞起沾到了姑娘们的衣裙,立马殷勤地上前兜售,很快赚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
  但他们还是比不得卖绢花绢帕、纸花彩头的商贩赚得多。
  “张家大郎果然神勇!刚才那一杆后击球简直神了!”
  “是呀是呀,生得也很俊呐!”
  “哎?我看王家文郎生得更俊些,那一双长腿真是勾死人了~”
  “嘻嘻,都俊都俊。”
  海一样的热情和物件儿恨不能把场上奋勇拼搏的儿郎们淹了,连张格印象中‘沉默肃静’的侍女们都像换了个人一般,挤在一起嘻嘻哈哈说起小话,那面颊眉眼间生出的红晕,一看便是在讨论底下哪个儿郎更俊更美。
  众人聊着聊着,竟还有活泼的小侍女跑来问张格:“王妃更喜欢哪一个?”
  其他人笑着推她:“这话还用问,有幽王殿下在,王妃怎么会看得上底下这些?自然是更喜欢殿下啦!是不是呀王妃?”
  张格:“……”
  这还是张格第一次和大周年龄相近的女孩子相处,她完全没想到姑娘们对男女之事的态度竟比现代还要直白。突然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打趣,张格还没反应过来,两颊已经‘腾’地一下,瞬间红透了。
  “咦?王妃害羞了!”
  “哈哈,换我有殿下那样俊美的夫君,我也要害羞的。”
  “是的是的,我都不敢抬头看殿下,好看得有些怕怕的。”
  “王妃生得也很美,与殿下很般配呢!”
  “是的是的,我看王妃的时候也会害羞呢!”
  碧云见她们越说越过,把这小王妃说得面红耳赤恨不能躲出去,连忙上前打断道:“好了好了,步打赛就要开始了,你们快下去瞧瞧郡主,看郡主缺什么不缺。”
  女孩儿们终于带着东西说说笑笑地走了,张格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拍拍两颊——热死了!
  ......
  两场激烈的赛事耗时许久,从晌午时分踢到夕阳西下,直闹到华灯初上,步打赛的输赢才终于见了分晓——独孤晴竟然真的凭借自己超强的体力,硬生生把对方球员一个个给耗趴下了!
  众人大喜,连忙急匆匆下了楼跑到场边,等着为她庆祝。
  广场上人声鼎沸,四处喧嚣嘈杂。
  张格在一片阑珊的灯火中窥见女孩明媚的身影向着她飞奔而来:“七娘你看!”
  捧到她面前的是一顶精美到极致的鎏金花冠。这样百花凋零的秋日里,它的冠顶竟嵌着一朵娇艳欲滴的二乔牡丹,硕大的双色花瓣一半深红,一半浅红,美得惊人。
  女孩欢喜地拿着花冠在她头顶比划一番,继而可惜道:“哎呀,早知道赏格是花冠,当时就不该让你换男装的。你生得这样美,戴上一定很好看。”
  话音才落,她又突然一拍双手高兴道:“不过回去再戴也不要紧,我有条浮光锦做的裙子,配花冠穿漂亮极了,可惜不衬我,一直在柜子里吃灰,回头你试一试,你穿一定好看!”
  张格还来不及说什么,女孩又拉起她的手再次向球场中间跑去:“快来,要奏乐了!”
  张格踉跄着跟上她的脚步,鼓声激昂、丝竹悠扬,人群欢乐地唱着、跳着,无数彩头纸花铺天盖地扔向了场中获胜的女娘和儿郎。
  迷蒙灯火中,张格窥见了许多张明媚淳朴的笑脸。恍惚间,心底那层才生出来不久、本也不如何坚硬的薄壳,好像突然就一寸一寸碎裂了。
  这些日子张格时常会想,她的运气是不是不大好?为什么要让她遭遇这些?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
  可是现在张格却想,其实,她的运气是极好的。
  她总能在绝境中遇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在偶然间结识一些纯真质朴的灵魂,在不期中收获许多真挚动人的情义。
  她不该愁苦、彷徨、胆怯,她该是知足的,坚定的,无畏的。
  张格抬手将花冠上灿然的牡丹摘下,一分为二。
  “阿晴,来,我们来簪花!”
  “啊?”
  二乔牡丹花开并蒂,异体同株,而今凌风盛放,各自生辉。
  ·
  月色朦胧,凉夜生晕。
  比起张格这边轻松欢喜的氛围,被长公主叫去说话的君衡就不甚愉快了。
  凝春堂里,姑侄二人谈了许久,可屋里的气氛却是越谈越压抑。
  君瑶是脸也僵了,口也干了,可面前的君衡却仍是八风不动,不但没有一丝明确的表态,连神情也未见改变一分。
  君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心中难免不悦,但另一方面却也多了几分安心。若真是听旁人说几句便动摇了心智,也不值当她再费心筹谋什么了。君心不容揣测,他能有这样的城府,总比还是个痴顽孩童有胜算得多。
  不过长公主何许人也,哪里会因为他的冷脸放弃自己的盘算。君瑶沉默一瞬,低声道:“衡儿,我知道,你有你的孝道,你的原则,你的清高和骄傲。你可以拒绝向皇帝低头,拒绝向任何人求助,也拒绝一切利益交换,毕竟你才二十岁,还有任性的权力。可是衡儿,难道你打算只活二十岁吗?”
  皇帝活着的时候你可以不稀罕这个太子之位,人人都知道他舍不得杀你。可若他死了呢?一个不能继承江山的嫡长子、废太子,会是什么下场?还能活几年?
  “就算你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吗?”
  君瑶之前从未打算以情说动他,皇位之争,从来都是利益之争,谁能聚起更多的利益,谁便能登上那个宝座!可现在她发现只靠利益并不足以说动君衡,因为他明明什么都明白,却非要固执地守着那一点天真不肯放手,在这一点上,君瑶又觉得他简直比康王还要愚蠢!
  君瑶沉住气道:“你在洛阳逗留这许多时日,一定打听到不少消息,想必已经知道东宫属臣的近况了吧?”
  君衡的脸色终于变了,虽未说话,但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难以压制的愤怒之意,君瑶点头:“看来是知道了。”
  大周的东宫并非只是一座宫殿,而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属臣可不是一个两个。
  上有一二三品的三师三少,诸多宾客。中有詹事府詹事、少詹事、丞、主簿、录事、司直等诸多官员。
  下又有左右春坊。左春坊统领着包括崇文馆、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内直局、典设局、宫门局等各局馆机构众多官员。右春坊掌侍太子左右,堪比朝廷的中书省。
  再往下还有家令寺、更率寺、仆寺等诸多官员,负责太子的饮食起居,与太子朝夕相处。
  君瑶平淡道:“自古帝王之怒,一动便是雷霆万钧,血流成河。他是舍不得杀你,又不想动位高权重的三师三少,可东宫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与你息息相关,把你‘教坏了’的人,他总能为自己的怒火找到去处的。”
  君瑶见他攥紧的双拳隐隐颤抖,显然已是怒不可遏,继续道:“即便你不怜惜臣子,但你总还记得自己的外家吧?谢家满门忠烈,又曾助他立下平叛之功,助他登上皇位。可现在如何呢?虽然碍于云州局势和你阿娘之死,谢家还未曾定罪下狱,但如今满朝纷纷扬扬议论谢家通敌叛国之声,你可曾见他有半分澄清放过的意思?来日若真定罪,安国公、你的舅舅舅母,你的表弟妹们,可受得了牢狱之灾,斩首之痛,流放之苦?”
  君衡终于不再沉默,咬牙道:“谢家绝不会通敌!我阿舅不会,外大父更不会。天理昭昭自有公道,我虽废困幽州,但纵使赔上性命不要,我也绝不会叫这冤案落到谢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