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斤司巧虽然想不了那么多,但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何况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感知状况了。
  司巧小心翼翼端详张格的神色:“王妃?咱们现在该干点什么呀?”
  明天就是旨意里启程的日子,但已经快亥时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自从吃完哺食就一直在堂屋干坐着。
  起先还东拉西扯聊聊天,可随着张格的话越来越少,不知怎的,屋里气氛就越来越沉闷了。
  张格回神,看两个孩子都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望着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样不行。她现在是这家里的主心骨,要是连她都恐惧不知所措,他们就更无路可走了。
  张格连忙打起精神:“咱们……咱们再把手里的东西清点一遍吧,东西虽多,但许多用不上的带着也是累赘。而且也不知车马是怎么安排的,万一最后需要我们自己背包袱步行,那除了必需品其他的就只能舍弃。所以我们最好把东西按照轻重缓急进行分装,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视情况进行取舍。”
  ——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说不定他们的待遇比流放犯好不了多少。
  两个孩子见她有主意都松了一口气:“好啊好啊,咱们来分装。”
  他们现在手里的东西着实不少,一部分是张格嫁进来当晚从北边的宫人膳房运回来的。一部分是第二天他们在附近宫室找到的一些生活用品。之后就没能再出去了,毕竟刘治只需要保证他们这三天不死,后面又不归他管,没必要再冒险放她出去。
  不过东宫的宫人离开得十分突然,之后东宫四门就被封了,所以膳房和屋子里留下了大量的食物库存和日用品。
  当时张格其实并不确定三天后他们的命运会如何,万一继续被关在这儿呢?所以她打定主意能拿多少拿多少,几乎将膳房搬空了。
  这里面占大头的是炭薪米面。做饭用的白炭,取暖用的木炭,每样都搬了十筐。白米十袋,细面粉少说也有百来斤。若是一直被关在丽池院,自然不愁放不下,可现在要启程,就不能都带上了。
  司巧和二斤都是穷苦出身,一盘算竟然要扔下这么多东西,心疼坏了。
  司巧为难道:“王妃,别的不带还好说,米和面也不带吗?路上要走一两个月呀。”
  而且这一路说不定并不止他们四个。因为一个亲王,名下的番户杂户应该是很多的,虽然这里只有二斤和司巧两个,但司农寺到底给幽王划拨了多少番户,其实他们并不清楚。
  如果还有别人,这一路的衣食住行照理说应该都由幽王府自己的家产供养。但‘幽王府’现在有个毛家产啊!幽王的财产早已经被充公了,眼前就是他们的全部身家了。
  张格:“……”裸婚好难。
  再难也离不了婚,只好继续凑合过。张格捏捏眉心:“炭肯定是带不了多少,米和面……先理到一边,明天看看具体情况再决定带不带。”
  带米面就必须带柴炭,可带柴炭就要把做饭那一套家伙事全带上,至少得占一辆马车。
  张格觉得不大现实:“咱们要做好没法做饭的准备,所以食物还是优先带轻便的干粮。胡饼、干饼、米糗、干菜咸菜、腊肉腌肉风干肉,各色果干,这些每个人的包袱里都要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还有盐巴糖块和茶团,这三样包袱里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剩下的也都装箱,优先带。羊皮水袋一共找到了几个?”
  司巧翻了翻:“五个,还有七八个葫芦。”
  张格:“都装满,每人随身揣一个。”
  火折子、烧水壶、小釜、刀具、食器、洗漱用品、备用衣服、漉水囊、纸笔……如果沿路这一两个月真的还像在丽池院这样,什么都不给他们,那需要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张格将几人的包袱都整理好,又将其他的按照舍弃次序分了个类。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能有几辆车,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但如果带不走,就要一批一批舍弃。
  三人忙碌到半夜,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帖。最后张格打开了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鸳鸯匕首。
  这是她在一座宫苑的抽屉里意外翻到的,当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将它藏进了衣服里。张格摸着刀柄上纯净的红蓝宝石沉思片刻,将红色匕首贴身收起,蓝色匕首则塞进了君衡的腰间——但愿都用不上吧。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张格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睡不着,不知不觉就盯着床榻里侧静静睡着的君衡出起神来。
  为什么他这几天明明醒了却不说话呢?是在忌惮揣测他们吗?张格想起之前姑姑说她这个王妃对幽王来说意味着羞辱,纵使幽王活下来也会厌恶她,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愿搭理他们?
  张格再一想,又觉得不大像,因为幽王从始至终的神情都很淡漠,别说厌恶了,他脸上根本就没有过表情,整个人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感。
  难道说……他受的打击太大,伤心太过,已经心灰意冷,没有了求生欲望,决定放弃了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张格便像生吞了一个铁疙瘩一般,心腔沉坠坠的,阴寒冰凉。
  三天前,她平静安逸的生活莫名其妙被打破,命运被迫和这个不认识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生死相依。这三天她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关系。
  她没办法将他看作丈夫,但可以将他看作未来要并肩作战的伙伴,看成一份责任。她一直在尽心照顾他、救他,希望他能早日康复,振作起来。
  可如果,如果他自己放弃挣扎、放弃希望,放弃走下去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个人偏又是他们三人唯一的出路,哪怕他厌恶她,都比一死了之要好。因为如果他放弃了,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活路了。
  ……
  ·
  “头儿,殿下今天真的会被遣送幽州吗?”
  丽池院门外,眼见内侍省的人就要来了,李三终于忍不住问刘治。
  幽王可是陛下倚重宠爱了二十年的嫡长子,虽然帝后不和,但陛下对殿下这个太子一直还是很满意的,怎么也不该如此儿戏就废了吧?当时怒气攻心一时冲动就罢了,这么多天还没消火?
  刘治皱眉:“圣旨岂可儿戏?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李三:“我只是觉得可惜,殿下分明是无辜受累。”
  幽王为储十年,既不结党,也不弄权,文成武就,任人唯贤。母家谢氏乃开国元勋,满门忠烈,且从未以外戚骄人。听说殿下之前随谢家军戍边,也是从校尉开始做起,凭军功才获封的宣威将军。
  这样的储君,对于只想安稳做官的中立派来说,真的是个再好不过接班人了。何况,他还这样年轻,能带给人们许多关于未来的美好希望。
  李三眼里带着三分探究看向刘治——听说将军之前曾做过殿下的武师傅,难道真的没什么想法吗?
  刘治沉默片刻:“……宫墙里,最天真的就是无辜二字。”
  清白无辜又如何?耐不住奸人作祟,帝心猜疑。
  两人都不说话了,恰在此时,内侍省来接人的队伍到了。刘治远远看到陈士良,一推李三:“快去通传王妃。”
  “是。”
  第7章
  拦路 路遇变态怎么办!
  “幽王妃,请吧?”
  内侍省带来的两驾马车令张格很意外。这车既高且宽,车厢以四柱支撑,板饰红漆,厢门对开,四面有窗,每辆车以四匹马牵引,看起来很结实,待遇远超张格心理预期。
  陈士良见张格不动,眼珠一转:“怎么?王妃莫不是看不上这大马辇,还想借东宫的金辂一用?”
  ——亲王出行,本该由太仆寺供以象辂,卫尉寺供以戎器,太常寺供以鼓吹,卤簿价值不菲,远非两辆辇车可比。
  陈士良上次就发现,这张氏冲动鲁莽,心机浅薄,闹起来根本不分轻重。上次是时机不对,但这次可是陛下的旨意,所以陈士良巴不得她闹,闹得越大越好!
  结果张格根本没理他,她绕着两辆车转了一圈,打开车门——果然只有空车,生活用品一概没有。她想了想,估量一番容积承重后,让二斤司巧将昨天分好的第一批行李搬上车。
  至于阴阳怪气的陈士良?不好意思,她现在看这人一眼都犯恶心,无视无视。
  陈士良:“……”
  张格三人旁若无人地忙进忙出,李三左右看看,觉得让幽王妃被一群奴婢围观干粗活,实在有失幽王的身份体面,便想上前帮忙,结果却被刘治拉住了。
  刘治摇头,之前冒险放幽王妃出去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再节外生枝,金吾卫本不该与废太子有任何交集。
  李三沉默,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在因为要留下坐人的空间,还要顾惜马力,能带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来回几趟便搬完了。三人最后合力将仍在昏睡的君衡抬出来,安顿在车里躺好,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