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眼睛直勾勾看着程染秋,后者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不舍得反抗,依言照做。
  周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将酒罐子塞到程染秋手里,伸手在他脑袋胡乱揉了一通,笑道:“这才像个离家出走的样子。”
  程染秋有点懵。
  周时又问他:“冥王星有名吧?”
  “嗯。”程染秋点头,不懂他怎么又将话题拐回来。
  “也没几个人能认出它,人也一样,出来玩别拘束,随意些,”周时扭过头望天,淡淡道,“放肆些,好坏都会过去。”
  程染秋沉默许久,远处的一片云慢悠悠地晃过来,月色变得朦胧。
  满天星辰如随手撒上的碎玻璃,明亮但不晃眼,柔柔的,温暖、宁静。
  “嗯,都会过去,”程染秋揉了揉眼睛,眼皮有点红,又晃晃酒罐子,嘟囔道,“没了才给我,周老板抠门儿啊。”
  “做生意的,抠门才能守住财,”周时扬了扬下巴,“回去睡吧,病才好。”
  “好。”程染秋跳下窗台,回头望了眼,一轮明月,几点繁星,屋檐上的人慵懒惬意,颇像个江湖客。
  当晚,程染秋梦里见到了周时带着斗笠身穿披风的模样,挥舞着一柄剑,肆意潇洒,末了,到他面前说:“借壶酒,算你账上。”
  程染秋下意识去抓他,披风在他手中滑落,转眼间,侠客变成黑t的周老板,望着他淡淡道:“肆意些,好坏都会过去。”
  天光大亮,程染秋来到小时山的第三天,才算终于看清这里的模样。
  时宿大门前有块平地,划了临时停车位,进门后是前厅,正对着有块休息区,前台旁的侧门进去便是连廊。
  要是从半空看,这便是一个四方的镂空建筑,后面还搭着一个小院,院落墙角几棵竹子掩映了几亩田地。
  况奶奶在那种了些菜,他们自己吃。
  彼时程染秋正在和小溪闲聊,他困惑:“不用来待客?”
  “那哪够啊,招待客人的菜色都是每天新鲜采购的,奶奶年纪大了,时哥本来都不让她操持的,但是老人家歇不住,就搞一些我们仨吃的,这两天李师傅不在,小程哥,你吃的就是……”
  没聊几句,前台来了电话,小溪着急忙慌地扑过去接,他便在一旁站着等。
  视线落在侧面,那一处慢悠悠晃进来一人,看着像是刚洗过澡,头发还在滴水,黑t牛仔裤,腰细腿长的。
  程染秋先叫了人:“周老板,早。”
  周时笑笑:“早,有事?”
  “有,我想续房。”
  “嗯?”周时打量他,过了一晚上,这人精气神好了不少。
  程染秋很上道地伸了个懒腰,站姿随意了些,挑眉:“可以吗?”
  “当然,续多久?”
  程染秋豪气冲天:“先来个一个月。”
  “行啊——”周老板拖长尾音,“长住打折。”
  “周老板阔气!”
  周时戏谑道:“不是说我抠门?”
  程染秋咧着嘴笑,左边的虎牙若隐若现。
  周时逗够了,下巴微扬:“假山右侧是大厨房,厨师在了,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好嘞。”
  小溪挂了电话,见周时把玩着手机靠在吧台,探头说:“时哥你起啦?昨天给你备着的夜宵还行?我看饭盒空了。”
  周时也不说被人截了胡,应了声,又说:“把203的房间下了。”
  “小程哥要续房啊?知道我们这好了吧!我刚看他就觉得他开心了点?刚来的那天漂亮归漂亮,却总觉得愁云惨雾的……”小溪人如其名,说话如流水涓涓,没有停歇,“对了,房间下到什么时候?暑假订房的人多,时哥?周老板?”
  周时回过神,淡声道:“再说。”
  厨师李师傅推荐了炒年糕,说是他自己去年糕厂盯着打的,糯米和籼米的比例也是亲自调的,这样做出来的年糕米香足,不像外边那些成品,要么过于滑溜要么不够有嚼劲。
  程染秋乐滋滋地应下了,选了肉丝炒年糕。
  “李师傅,麻烦加点辣。”
  “好嘞——小程喜欢吃辣啊?”李师傅聊天也不耽误手下功夫。
  “您这刀工真绝!”程染秋眼睛没离开案板,回道,“无辣不欢!”
  “行,加点辣椒,那还有辣椒酱,你闻闻!”
  程染秋夸得真诚:“哟,真香!这得费不少劲吧?”
  “小程识货啊……”
  没一会厨房内溢满香气,嫩白的年糕片装在陶瓷碗中勾着胃,程染秋差点没留口水。
  李师傅给他盛完,又盛了碗小的。
  程染秋顺嘴问:“李师傅,您也还没吃呢?”
  “不是,我给况奶奶端去,老人家起得早,这会估计饿了。”
  “况奶奶在后院?”
  “对,她啊,一般不上前头来。”
  “得嘞,您给我吧,我正想去那看看。”
  李师傅也爽快:“好,那就麻烦了。”
  “您客气。”
  程染秋端了两碗,刚跨过门槛就见老人家对着他笑,一头齐耳银发梳得齐整,瞧着特精神。
  他敞亮地喊了声:“况奶奶,吃年糕。”
  “欸,你是住二楼那小伙子吧?”
  “是我,况奶奶,我叫程染秋。”
  “小程呀——”况奶奶打量他,“真是个漂亮孩子。”
  程染秋还来不及客套,老人家就埋下头蹲在一旁吃年糕,脑袋顶着三个大字——食不语。
  他也乐得自在,端着碗吃自己的。
  一老一少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友,在一个屋檐下……蹲着,画面看着着实有点滑稽。
  “这两人……”小溪经过门边,一脸牙酸道,“时哥,咱民宿缺他们凳子了?”
  被她拽着的周时看了眼,轻笑:“嗯?玩一起了。”
  “大小孩和老小孩组合。”
  周时笑她:“你才多大,还叫上人家小孩了。”
  “不是你说的么,小程哥这眼神清亮,没什么心机,跟小孩似的。”
  “是么?”
  “就是!别装失忆!”
  “没失忆,待会会来三波客人,去看看房间打扫好没。”
  “……哦——”
  填饱肚子,程染秋就准备出去走走。
  “下边的小溪这两天在集中清理,不能下水,”况溪给他指了一条路,“沿着小道往上走有个水库,风景不错,可以去拍拍照,但不能游泳哦。”
  她像个小家长一样叮嘱:“要注意安全!”
  “好嘞,放心。”程染秋觉得好笑,被当成小孩了这是,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了,昨晚我不小心摔碎两个碗,还喝了周老板的酒,劳驾算我房费里。”
  小溪猛地抬头:“你是说……你把时哥吵醒了?”
  “对,实在是抱歉……”
  话还没说完,小溪雀跃又小心地便绕着他转了一圈:“你没事吧?时哥睡不着的时候很可怕!低气压能绕地球三圈。”
  “是么?”程染秋回想,“昨晚好像还行?”
  小溪摇头晃脑:“那是运气好,下回记得躲着点。”
  程染秋笑笑,没接话。
  小时山是块风水宝地,这话是程染秋走出后院前,况奶奶说的——景好人也好,来这都是有福气的人。
  程染秋也这么觉得,比如说他现在脚下踩到了一个钢镚儿。
  他从小到大还是
  第一回捡钱,捡起来后咧着牙乐。
  林间隐约传来一声笑,程染秋被吓一跳,闻声望去,看见一人在树枝上蹲着,刚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了才没被发现。
  这人手里攥着个咬了一半的桃子,脸上黢黑,显得眼白特别突兀,身体干瘦,像只野猴子,让他想到发小方猴儿。
  程染秋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野猴子在他压抑的惊呼声中扔了桃,利索地跳下来,绕圈打量着他,就像是一道黑雾绕着白净的柱子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他面前:“你是时哥的客人吧?”
  程染秋清了清发干的喉咙:“您是说周时?”
  “对!也就时哥那会来这么好看的客人!”
  “谢谢,我叫程染秋。”程染秋伸出手。
  “这么正式?啊!”对面的人伸出手,掌心墨黑,“哎呀我……我这之前和朋友闹着玩,手上都是墨,脸上也是吧?靠——”
  他嗖地冲到旁边的山泉水洗手洗脸。
  程染秋定下心,躲在树荫下等着。
  等人洗干净了,他才发现这人不过是个孩子,看着和自己学生差不多年纪。
  于是,在对方好气地自报名号“李长峰”,又来回几句后,程老师非常有职业道德地问道:“你这年纪是明年高考?期末考成绩怎么样?”
  一秒静谧。
  李长峰“蹭蹭蹭”后退三米远,警惕地瞪他,他刚才甚至从这个白净的客人身上看见了自家班主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