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放开我。”荆梨打断他,语气格外冷淡。
  顾北一顿,胳膊不自觉收紧,可想起白天张教授说的话,他只能克制地松开手。
  荆梨立刻从他腿上站起来,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无波无澜:“顾北,你别太过分。”
  顾北仰视着她,深邃的眸子幽亮而炽热,“更过分的你想见识一下么?”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人还有如此死皮赖脸的一面。
  荆梨不再吭声,似是懒得再跟他吵,捡起掉在地上的浴巾走进浴室,算是默许了他继续留在这里。
  等哗啦啦的水声传过来,顾北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眼睫垂耷着,思索晚上发生的事。
  顾军是怎么突然找到他们的?
  这十年间他从未打听过那一家三口的境况,完全把他们从自己和荆梨的世界里删除,就像删除污染电脑的病毒一般。
  他一点也不好奇他们过得如何,可现在顾军突然出现,他不得不强忍恶心,再去会一会那家人了……
  二十分钟后,洗完澡的荆梨裹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
  一眼便瞧见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屋里格外的安静,可男人绵长微沉的呼吸声却尤为明显。
  真睡着了啊。
  荆梨无声叹息,将客厅盏着的大灯关闭,四周顿时暗了下来,只余微弱的光亮。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边,垂眸看着陷入沉睡之
  中的顾北。
  男人眉心的皱褶连睡着都没舒展,昏昧灯光下,俊美精致的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在脸上投出淡淡阴影。
  她拿起另张沙发上的毯子,展开后轻轻盖在顾北身上,伸手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露出高挺的眉骨,接着坐下来,黑白分明的杏眸深深地注视着男人的睡颜,眼神格外认真。
  两年多不见,时间也在顾北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三十岁,是一道说大不大,说小不算小的坎儿。
  这意味着他彻底步入成熟,肩头的责任更重,背负的东西也更多,也意味着他再没有任性的权利。
  “为什么?”荆梨气音低浅,如自语低喃。
  为什么要说:我爱你。
  为什么明知会受伤,还要纠缠不休。
  “顾北……”
  荆梨轻轻抚摸男人的眉尾,视线落在他脖侧,自己咬出的伤口,眼圈悄然红透,似嗔似怨,“你但凡不那么负责任,我也就对你死心了。”
  可你偏偏骂不走也打不走。
  让她连不再爱你,都成了奢望。
  第83章 拼图 “宝宝,别折磨我了。”……
  chapter 83
  凌晨五点多, 顾北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荆梨家的吊灯。
  他慢慢撑坐起来, 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
  屋里静得出奇, 窗外雾蒙蒙的一片,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盛夏的夜晚总是比白昼短。
  抹了把冒汗的额头,顾北起身给自己灌了杯凉水, 过速的心跳这才慢慢平复。
  长睫低垂, 顾北站在厨房里蓦然发起呆。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被顾卫朝一家三口压在地上,拳脚相加,他们口中不停地骂着污言秽语,骂他爸妈是短命鬼, 骂他是害人的灾星,怎么没一起死在那场爆炸里……
  心口一窒, 变形的右膝盖跟着隐隐作痛, 顾北呼吸微促, 空洞的眼眸泛起波澜, 他搁下杯子,走到荆梨卧室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轻轻转动。
  没有反锁。
  顾北无奈地扯了下唇。
  明明知道他也在这里,还是这么的不长记性。
  将门缓缓打开,顾北顺利走了进去。
  他轻着步子来到床边, 看着荆梨恬淡的睡颜,方才那阵快要将他吞噬的痛苦瞬间烟消云散,空荡荡的心被她软绵绵的脸塞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难过的事。
  幸好,他从不是一无所有。
  掀开被子一角,顾北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从身后环住女孩散发着热意的身体,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整个怀抱都是暖的。
  恰好此时睡梦中的荆梨翻了个身,顾北愣了一瞬,旋即把手伸过去,好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另只手按在她腰后,稍稍施力,将她压向自己胸口,二人顿时呈现出面对面相拥的姿态。
  荆梨暖融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锁骨上,引起阵阵酥麻,如同连绵不绝的微弱电流从锁骨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不由全身绷紧,心跳敲打着耳膜,胸腔擂鼓般震动轰鸣。
  顾北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怀中的女孩是什么易碎的娃娃,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将她吵醒。
  借着透进来的熹微晨光,他深深地凝望着荆梨,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下一秒,他微微低下头,克制又虔诚的吻依次落在女孩的额头、眼皮、鼻尖,稍一停顿,最后才轻轻吻住荆梨的唇。
  他不懂什么样的吻算是体验好的,在此之前,于男女之事上他毫无半分经验。
  前两次过于用力的亲吻全部出自他对荆梨的本能渴求,他得让她感受到自己有多渴望她。
  渴望到连亲吻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重新对我心软呢。”
  指腹轻轻摩挲女孩的下巴,顾北压着嗓音喃喃自语,“宝宝,别折磨我了……”
  哪怕他音量低到微不可闻,可荆梨还是在睡梦中蹙了下眉,紧闭的双眼长睫微颤,一副即将清醒的架势。
  见状,顾北抬起手有节奏地轻拍她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他掌心滚热,比她的体温还要高上几度,动作极温柔,很快,荆梨的呼吸便再次匀长起来,似是睡得更沉了,脑袋还不自觉地在他胸前拱了拱,双腿曲起,整个人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构成的小空间里,乖巧得人心颤。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回到荆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其实在荆梨过完九岁生日后,顾北就买了一张单独的小床让她自己一个人睡,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她突然得了梦魇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半夜开始大声哭闹,叫也叫不醒,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才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顶着肿成桃核状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顾北便会爬上小床,拥着她帮她拍背。
  再后来,情况从梦魇升级到梦游,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荆梨赤着脚站在他床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惊悚。
  他不敢贸然叫醒她,只能轻手轻脚将她抱上床,搂着她继续睡。
  因为这事,他特意带荆梨去过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很多小孩子童年时期都会这样,再大点就好了。
  果然等荆梨升入高中之后,梦魇梦游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
  此后他的夜晚,安静又漫长,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些东西随着她的成长渐渐消散。
  例如她对他的依赖、索取、偏执……
  思及此,顾北眸底划过一抹暗色,哄睡的手缓缓下移,大手掌住女孩不盈一握的细腰,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就像两块并不搭配的拼图,却偏偏要嵌合在一起。
  -
  早上九点半,荆梨被自己设的闹钟叫醒。
  她关掉恼人的铃声,下床洗漱,走出卧室后目光下意识瞥向顾北昨晚睡的那张沙发。
  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顾北早就离开了。
  一丝淡淡的失落在心口弥漫,荆梨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别去想他。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背上包走出家门,准备在路上买份早餐,直接去工作室监工。
  直到坐上计程车,她都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道视线在注视着她。
  目送荆梨安全离开,车里的顾北收回目光,掉头朝城南的方向驶去。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片老旧居民楼前停下。
  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顾卫朝家——他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明明快十年不曾踏足这片区域,可当他站定在楼下,仰头看向那扇熟悉的铁栅栏窗户时,一阵难以抵抗无力感将他包裹。
  就像从魔窟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多年后重返囚牢,即使身体上的伤已然愈合,但心上还是存在着一道看不见的伤疤。
  如果不是因为顾军的出现威胁到了荆梨的人身安全,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收回视线,顾北唇线抿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晦暗不明的眸一瞬坚定。
  他抬步往巷子深处走去,踏进不见阳光的阴暗楼道,空气中漂浮的淡淡霉味霎时钻入鼻腔。
  他一步一步踩上台阶,纯手工制作的高级皮鞋与布满灰尘与潮气的破旧楼梯格格不入。
  距离那扇棕红色的大门越近,他的呼吸也越沉,最后归于平静。
  原来,经过十多年的风雨历练,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不再惧怕他们,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囚于笼中的阴郁少年,如今的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为十岁的顾北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