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敲得狱卒昏昏欲睡。
  直到牢房外面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狱卒才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随着大门打开,带进来外面明媚的天光,一个不常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跟随日光一同出现在门口。
  慕青辞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看着她进来,手上动作一停。
  鹿微眠提着裙摆走下石阶,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醒过神来的狱卒帮鹿微眠打开牢房大门,示意她进去。
  鹿微眠看着慕青辞面前的棋盘,“这般闲情雅致?”
  “你才是闲情雅致。”慕青辞看她在自己面前坐下,“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鹿微眠顺手拿起了旁边的白色棋子,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面前的棋盘。
  然后选了一处落子。
  慕青辞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他也不言语,随着她下棋的动作跟棋。
  不知下到何处,鹿微眠才出声,“姜崇是淑妃的人。”
  慕青辞沉吟片刻,“大概是我母后常与我说淑妃的坏话,姜崇在我身边做叛徒,我也猜到过与淑妃有关。”
  “现在的局面,我看不懂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在宫中知道的事情。”
  按照前世的记忆,鹿微眠原本以为事情不过简单的解决掉所有的隐患就好。
  可现在她好像发现,真相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以为前世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错信奸人,走错了路。
  所以她很努力地在找身边的小人,将他们一个一个铲除解决。
  可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改变可以决定的偶然结果。
  而是一场必然的结局。
  她的所有选择,好像都与那场灾难,没有直接的关系。
  她似乎只是被灾难裹挟着往前走的其中一个,很小的存在。
  被灾难影响了命运的万千分之一。
  慕青辞听着,“今日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兴许有我知道的隐情。”
  鹿微眠停顿了一下,“我今日情急,去揭发了姜崇。带着你给我的物证,还有我从前收集到的所有东西。”
  “大概是太过着急了,所以当时我还担心你父皇会问我,哪里来的这些证据,我不好交代是你。”
  “但是他连这个都没有问,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表示他知道了,就让我走了。也没有处理姜崇,也没有怀疑淑妃。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审讯和查清真相的反应。
  只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查。
  在那一瞬间,鹿微眠忽然觉得,她曾经坚持过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
  慕青辞捏着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点动两下,“我父皇看着性情宽厚温和,实则城府极深。否则也不能在多年前夺嫡中,从最不受重视的皇子,跻身到龙椅之上。”
  这些天慕青辞在这地牢里,将过往的一切想清楚,也不难察觉其中的很多疑点。
  他最不能想通的就是,为什么他父皇执意要把鹿微眠嫁给封轸。
  所谓天象借口,是最讽刺的。
  慕衍这个人何时信过天象,信过命。
  他但凡相信天象,就做不出杀兄弑父的事情来。
  也是自从婚事被毁那时开始,慕青辞所以为尽在掌握的一切开始失衡。
  直到后来他身陷必输的棋局里。
  他很难不怀疑父皇毁掉他婚事真正的目的。
  “我父皇也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从不会留有威胁之人在身边。”
  “若他知道姜崇有威胁,但却迟迟不动手解决,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姜崇是淑妃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
  鹿微眠想不通,“可是姜崇做的有些事,也会对朝廷对他有所损害。”
  “那就是,淑妃隐瞒了自己的一些真实意图,但找到了她和父皇的共同利益驱使之处,安排姜崇在我身边做眼线,姜崇一半做他们两个共同的线人,另一半做她的线人。”
  “说起来这位淑妃娘娘也不是善类,我母后与我讲了许多,”慕青辞眼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此也就全盘托出,“这位淑妃娘娘算是你名义上的姨母,最早是进献给我祖父的兰昭仪,祖父很喜欢,一度盛宠。这些你们自家应当也知道。”
  鹿微眠点头。
  “她还是兰昭仪的时候,她的母族出了一场大事,北襄南伐,打到了西陵边关。”
  “她求我祖父出兵援助,我祖父的确也派兵到了西陵,但不知如何与北襄谈判,放弃了援兵。”
  “西陵就此亡国。”
  “要说如此便也罢了,后来北襄朝拜大郾,奉上了西陵两座城池和无数金银财宝。才知当年我祖父与北襄谈判,是默许北襄入侵西陵,甚至提供武器和补给,日后给他朝贡,做臣子国。”
  鹿微眠一时心惊。
  要论这种事,不帮兴许是基于国力等等原因,也就罢了。
  但是为了瓜分战败国的好处……
  “当时也只是大家私下议论,以为兰昭仪会失宠,没想到她只不过是生了两月的病,调养好后,荣宠更甚,众人都说我祖父是愧疚。也就是那会儿,才大封了侯府。”
  鹿微眠听着,这无异于是拿虞念母族性命,换来的侯府殊荣。
  “但是那件事发生了没一年,我祖父就离奇暴毙身亡,叔伯争了个头皮血流,最后谁都没想到是我父皇赢了。祖父遗旨要没有子嗣的宫妃殉葬,尤其点明要兰昭仪殉葬。”
  “起先我母后没有把她当回事,直到我父皇登基两年后,他身边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淑妃娘娘。我母后才心生忌惮。”
  “但此事不能出口,是大祸患,因此她也就只能关起门来说一说。”
  “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知晓内情的人心下有分寸。”
  慕青辞说完。
  鹿微眠沉默了很久,“那西陵如今……”
  “北襄吞并西陵几年后,贼心颇大,渐渐不愿意朝贡称臣。也是看我父皇登基后根基不稳,又盯上了我们。隔三差五在边关搞小动作。”
  “时机成熟后。我父皇出兵,重创北襄,将北襄边境倒退千里。”慕青辞停顿了一下,大概是不想提,但也不得不提,“封轸被派遣出征的边关,就是那里。那场仗,是他打的。”
  “现在北襄半死不活,西陵属地被北襄侵占,多年战争,如同废墟,也没有归属,内部族群时不时会掀起动乱争权。与战火纷飞的不眠之地无异。”
  “所以你现在看京中,才有这么多西陵人。”
  鹿微眠听着慕青辞的话。
  大致理清楚了淑妃的态度和想法。
  因为家园被毁,母族被屠,所以记恨到了大郾。
  这种事情。
  果然是她再怎么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根源上解决的。
  难怪她总是觉得阻力这么大。
  鹿微眠眉头紧锁,却很是无力,“可这些和我的父母家人有什么关系,和江南百姓有什么关系。”
  要他们去还恶人的贪婪孽债,好没有道理。
  但大抵是人在仇恨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是非对错。
  只想要血债血偿。
  鹿微眠想到了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淑妃自己都死于自己制造的灾难中,她是为了什么?”
  鹿微眠记得很清楚,淑妃死于那场沉城洪水。
  后面听说,捕捞也找到了他们的尸身,后面也没再听过他们,大概率没有假死的可能性。
  慕青辞乍一听觉得不太合理,但仔细一想,一个想要毁天灭地的人,八成早就没有了对世间的留恋。
  “大概是解决了执念,就不再有求生的意愿。”
  “她死了,慕景怀也死了,那这一切的意义难道……”
  鹿微眠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她猛然间意识到,淑妃该不会是给那个强夺她的反贼铺路!
  她记得,那个人也是西域人。
  鹿微眠凝神细思。
  淑妃与聂婵是同党,都来自西陵。
  她印象中聂婵的服饰格外熟悉,如今想来,那分明就是那个人给她穿过的服饰种类!
  他也是西陵人?!
  淑妃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毁掉了大郾大半兵力,又甘愿自毁。
  剩下的一切,就等那个反贼杀入京城称王!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网,将鹿微眠网罗在其中。
  她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青辞看她神色忽然慌张起来,不由得凝眉,“怎么了?”
  鹿微眠攥紧手里的白玉棋子,平复了许久心绪之后,将棋子放下。
  坦白道,“我,有点害怕。”
  她本以为事到如今,应当不会有反贼入京的机会。
  可是这么理下来,那一切还是会发生。
  所有的事情,除了细节有所改变,人物方式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