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再张开点,我看看肿了没。”
  “……”
  季繁忍无可忍:“陈硕,现在可是白天。”
  “白天怎么?”他握着她的脚踝,挑眉问。
  “……”季繁觉得他的脸皮厚度登峰造极,她比他不过,一着急,怒了:“陈石页!”
  闻声,陈硕扬眉瞥她一眼,直观察觉到她的不爽,也不打算逗她,先俯身替她整了整衣服。然后才抱着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扯开椅子坐下。
  只有一张椅子,她不得不依附他。
  陈硕搂紧她的腰,偏头,单手拎了碗过来,小勺喂她喝粥。
  季繁起初不愿,觉得姿势挺别扭,可他也较真,就一言不发把勺子抵在她嘴边,视线凉凉凝着她。她知道拗不过,只好乖顺地张口,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如此,气氛倒算得上融洽。
  一碗粥很快下肚,陈硕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拭嘴角。季繁被伺候得舒服,也不管姿势优不优雅了,懒洋洋地就往他身上倒。
  陈硕纵容,一手揽她,一手收拾好残局。
  几分钟静悄过后。
  季繁忽地出声唤他:“石页。”
  “我在。”他没犹豫。
  “我超爱你的。”她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酥酥麻麻的电流顺过他心尖。
  陈硕不动声色:“哦,是么?”
  季繁身子动了动,手撑在他胸膛上起身,眼睛很亮,话中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要相信,我真的、真的、超级爱你。”
  她用唇瓣去碰他的额发,碰他的眼尾鼻梁。小鸡啄米似地,以最纯情的手段,做最惹人情欲的事情:“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是我的。”
  陈硕懒散靠着椅背,任她胡闹,双手扶上她的腰,眉眼噙笑,附和道:“嗯,都是你的。”
  “……”
  季繁眼圈一下子红了。
  “是你的还不行啊?”陈硕笑了笑,重新抽了纸给她拭泪,无奈地叹:“又哭什么?”
  季繁胡言乱语:“你煮的粥好咸。”
  陈硕气乐了:“那是谁吃完了?”
  季繁死不承认:“不知道。”
  “小骗子。”陈硕吻上她的泪,舌尖一卷,吞咽下去评价:“没你的眼泪咸。”
  季繁吸吸鼻子:“我没骗过你。”
  “嗯?”
  “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人的。”
  “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
  陈硕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季繁说:“石页,我们内心一样孤独恐惧。”
  “而且,我们现在也同样——”她勉强扯了点笑,眼泪却没断:“无家可归。”
  “但是你要相信——”
  季繁突然抱他,像是要把身上被太阳晒到的暖都渡给他:“你还有我。”
  “哦。”
  “我爱你,只爱你。”
  她说:“除你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你可以一次、两次、甚至无数次,向我确认。”
  适逢阳光九分憔悴。
  怜她独影明媚。
  陈硕目无焦点,望着不远处窗垭边那株衰败许久的山茶,抬至虚空的手缓缓下垂。然后,第一次透过无妄空幻,搁在了实处。
  整点。楼下的钟敲了十二下,浑厚反复。像梦一样,他听见她在耳畔轻诉——
  “陈石页,秋天到了。”
  “我想,我们都该病愈了。”
  声毕,陈硕恍惚间闻到了花芳。
  他定睛再望——
  看到那枯萎的山茶根下有石,石上含裂,裂口存缝,缝中开花。
  那朵小花,抗住了四季的风霜。
  ……
  两人温存了会儿。季繁想起正事,从他身上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c市?”她问。
  “嗯?”陈硕不满意她抽离,摁了她的脑袋往怀里拉,含糊道:“什么?”
  “就是网上说你要去做评委的一个节目。”季繁和他对抗:“听说你还准备露脸呢。”
  陈硕拉不回来,干脆抵了她的腰,埋头到她心口的位置,蹭了蹭,避而不答地叹:“好软。”
  “……”季繁火气噌地烧上来。
  他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属实令人生气:“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陈硕闷声:“你刚刚还说只爱我的。”
  季繁:“这不冲突。”
  “哦。”
  “嘶。”
  “大概,”听到她不满,他懒懒回应,头还是没抬:“明天吧。”
  “这么快?”
  季繁原以为得个几天呢。
  陈硕嗯了下,先斩后奏地邀请她一起:“你和我去。”
  季繁:“?”
  她婉拒:“不要。”
  “为什么不要。”
  “……”
  “岁岁。”
  陈硕抬起头:“我猜外婆也很想你。”
  季繁:“……”
  他突然一本正经,还真让人有不习惯。其实不是不想去,只是她近乡情怯。而且,再过两天,就是陈硕生日。季繁本想以此为由,纵容自己不去回忆……
  “她不会怪你的。”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陈硕抬指把她散落在额前的长发揽到耳后,凝着她的眉,认真道:“我每一年,都有去看她,每一次回来,她都进到我的梦里,跟我说——”
  “说什么?”
  “她老人家总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带上我的宝贝回家看看。”
  “……你乱讲。”
  “好吧,我乱讲。”陈硕吻她的眼:“也是她的宝贝。”
  “……”
  “别怕。”他勾上她的小指,捏了捏,安抚地说:“我陪你去。”
  “……”
  “去看看外婆吧。”陈硕拥向她:“我也想,在她面前牵着你的手,告诉她。”
  “什么?”季繁明知故问。
  “让她不要担心,我会替她把岁岁照顾好。
  从今往后,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而我,将和你一同怀念。
  我们的外婆。
  你和我唯一的亲人。
  -
  江川的秋,依旧绵长。
  跪在墓前的时候,季繁甚至有些恍惚。面前一个小土坡,活着的人把这个,称之为“坟”。
  它像山一样高大,也如平地一般矮小。
  那底下压着,是她难再见面的人。
  黑烟弥漫,陈硕随意拨了拨眼前的火堆,又塞了几沓纸钱进去。
  季繁后知后觉感到暖,透过火光,去看墓碑上慈祥如初的眉眼。
  显然,陈硕给外婆重修了墓地。
  季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的葬礼潦草又简陋。季听岚纵然富有,却并不曾在这件事情上下半点功夫,付一分心意。用她的话来说,死去的人无知无痛,倒是没必要做一些表面功夫。
  是以,她离开时,外婆坟头连个正儿八经的刻石都不曾有。
  只被一双儿女丢在他们不愿再归的老家,无名无氏。旁边躺的是,同样潦倒收局的外公。
  “你从哪儿翻来的照片?”季繁好奇发问。
  陈硕声音很淡:“让陈山找的。”
  这些年,就算是在海外,季繁也听闻过陈硕和他父亲断绝关系的消息。
  想起大一那会儿,她和季南他们路过陈硕家,门口偶遇的那个少年,她只怪自己没多留个心去问问。
  原本,她仅知晓,陈硕母亲早亡,父亲在他十六岁,也就是她离开前的半年续弦娶了新妻。
  却不知道,他母亲是因亲眼目睹他父亲出轨而怒极攻心。更不知道,他父亲的小三竟然恬不知耻,进门就吹起枕边风,私吞他母亲的全数遗产还不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斩断了陈硕的一切生活来源,逼他自食其力。
  这也成为,那时他拒绝来a市的原因之一。
  可季繁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一个弟弟。
  前不久利用炒作榨干了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你和你父亲,”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季繁喉间便哽了哽:“在官司之后还有往来吗?”
  “想什么呢?”陈硕笑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我给了钱的。”
  言外之意。
  这照片的来历,也只是利益驱使。
  远处夕阳坠落了天幕,霞光耀眼又刺目。
  就像很久以前,有人说——
  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
  一是太阳。
  二,便是人心。
  熙攘人世,多的是半人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