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知道吗,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说这句话,徐尚书就不会像你这么矫情。他想要朕,就会自己脱了衣裳在床上等着。
  允元立刻就看见他的眼神骤然紧缩了一下。她刺激到他了,她很满意。
  朕今日没有心情。她道,突厥国书的事,你和林学士一同参详即可。退下吧。
  杜微生不再固执,低头收拾了水盆毛巾等物,便一声不吭地退下,倒像是有了几分脾气似的。
  她看得好笑,又不明白为何好笑,自己仰面躺倒在床上,一时间发现这龙床竟有这样的大,像一团裹住她周身的柔软白云,云上只有她一个人,又清净,又孤单。她闭上眼,回想杜微生方才那一丝一缕的表情,他说他偏要得寸进尺的时候,她险些害怕了。
  只好在他最终并没有真的得寸进尺,所以她到底没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一晚她独自就寝,又梦见了五年多前的遥远旧事。父皇崩逝之后,哥哥对她说,要赏她一些好东西。她开开心心地去了,在那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有四个陌生的男人在等着她。
  黄嬷嬷槁木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她的疑问与请求置若罔闻,径自离开了。
  大门訇然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傅掌秋是来接她的人,也见到了她那时的模样。她从男人堆里挂着迷惘的笑脸起来,任傅掌秋把赤裸而虚弱的自己抱上了马车,带回了公主府。她在浴房里呆了很久,傅掌秋最终忍不住闯了进去,便见到了她身上挣扎过后的伤。
  如今只剩下侧腰那一点伤疤还在了。但当时是很醒目的,她甚至稀奇地看见傅掌秋流了泪。
  朕昨夜,梦见你了。翌日清晨,允元召见了傅掌秋,对她说。
  傅掌秋抬头,看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小就是允元身边的玩伴,后来父母获罪发配,只她一个得以在公主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允元时常怀疑傅掌秋是个哑巴,她实在太不爱说话了;但她却好像比沈焉如、杨知礼她们,更懂她一些。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曾经一起分享过五年前那个黑暗的噬人的秘密。
  朕梦见那一日,你对着朕哭泣,劝朕下定决心。允元把玩着手指尖套着的翡翠扳指,微笑地道,若不是你的建言,朕不一定能撑过那段日子。
  傅掌秋摇摇头。她终究不知道自己的建言是对是错,她让允元坚强,让允元伪装,而如今的允元,就是一个荒淫无情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形象里,没有漏洞。
  允元过去是做给哥哥看、做给母亲看,如今,她做给杜微生看、做给天下人看,也没有什么区别。
  近来,杜微生有一些古怪。允元撑着头想了想形容,拖泥带水的。你再好生查一查他。
  杜学士的家中,已什么都没有了。傅掌秋道,再查,便只能查他的科考同年,与翰林院中的同僚。
  朕正好想用翰林院,查一查也是应该的。允元道,那个张钧冲,年岁很高了,理当知道不少事情。
  是。傅掌秋躬身奉命,垂手立在帘外,却不立即离去。
  允元往帘外瞥了一眼,还有何事?
  工部尚书徐赏鹤,要不要查?傅掌秋问。
  日前你不是与我说过一次?允元想了想,她的记性倒是很好,刀笔吏的出身,辗转六部,还调过考工署、将作监、太仆寺。也算是个全才了,这要查起来,不容易吧?
  他与杜学士,似乎不太对付。傅掌秋斟酌着道。
  允元笑了,那是自然。徐赏鹤这人,欲望全写在脸上了,朕一眼就能看穿,不需多查。
  她笑得很自信,那是见过了无数男人之后的自信。但傅掌秋却觉得这种自信很危险。
  徐尚书经历复杂,陛下却对他很放心;杜学士家中无人,陛下却怀疑他么?
  允元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翡翠扳指的边缘倏忽滑过了她的手指,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傅掌秋却道:陛下是不是不那么喜欢杜学士了?
  允元蓦然抬起了眼。帘幕安静垂落,傅掌秋的神色平静无波。
  前几日,臣的线人来报,说杜学士在城南的书肆买了一本密宗的经书。傅掌秋说着,拿出了一册古卷,穿过帘幕呈上。
  允元接过来,翻了翻,立刻就啪地合上了,连语速都不自觉加快:密宗的经书?什么东西!
  傅掌秋低声,臣以为,杜学士的欲望,也全都写在脸上了。陛下为何看不穿呢?
  允元一时有些迷茫,低下头,又悄悄地翻开那书卷的一角。发黄的纸页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身体连接在一起,双眼却闭得很紧,嘴唇微微地张开,像在叫喊什么,又兴奋、又羞耻的样子。她想到自己和杜微生似乎也用过这样的姿势,但她不愿深思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他之所以会买这种书,也许就和自己会翻开这种书一样,是鬼使神差,无法索解的。
  杜学士过去,也算专宠一时,如今陛下要冷落他,恐怕他确实会心生怨言,但他既有翰林院的高位,总不至于害人害己。傅掌秋慢慢道,陛下若实在放心不下,还可以给他指一门婚事,用宗室女子,将他锁在陛下掌中。
  *
  傅掌秋从太极宫出来,正遇上翰林院下值。
  那个傻乎乎的林玉台在大道上见到她,立刻就凑了上来:傅侍郎,刚面圣过么?
  傅掌秋嗯了一声,往旁边远开一些,林芳景却又靠近一些:怎么样,那本书有没有用?陛下说了什么没有?
  傅掌秋顿了顿,多谢林学士,陛下会考虑的。
  林芳景哎了一声,我是没见过像子朔那么尽心尽力的人了,为了当好这个这个,还去买书来研究呢。他看她半晌,又笑眯眯地发问,傅侍郎也看了那书吗?
  林学士。傅掌秋在原地站定,冷了话音,盯住他,内外之分,还请自重。
  林芳景停住,摸了摸鼻子,笑道:行,行。你知道的,我只是关心杜子朔,他好歹是我们翰林院的头牌不是,我是说,是翰林院的招牌嘛!
  傅掌秋道:你若真关心杜子朔,便去跟他说,不要在陛下身上动些有的没的歪心思,陛下不喜欢男宠带脑子。
  这话林芳景一时还没听懂,待傅掌秋都走远了,他才回过味来:可是哎,陛下不是喜欢他,才让他陪着的吗?那他喜欢陛下,就不可以吗?
  十三 僭越
  明明都是不应该的。他不应该动情,她也不应该害羞。
  天气当真是一层层地凉下来了,时近中秋,宫里计议着办一场灯会,不必太铺张。这事情与诞节的事情一道,也都交给了沈焉如去办。
  沈焉如最是这方面的能手,虽然时日短促,到底从太极宫到含元宫,从太液池到曲江池,一路都筹备得妥妥当当。四处挂满了彩纸灯笼,灯下还以绣线垂挂着铃铛,风一吹便哗啦啦叮铃铃地响。皇帝还下旨,让宫内众人不必太约束,随兴赏玩即可,含元宫内的几个衙司,如翰林院和三省官员,想来的也尽可以来。
  如此,到中秋前夕,还放了三日的休假,长安城中,各个都欢天喜地的。
  允元也颇高兴:翰林院的几个学士,尤其张钧冲和林芳景,很是堪用,拟的诏书都合她口味,那一道送往突厥的国书骂得她心情舒畅。柏梁台和学士院等几处工事进展顺利,南方的水害过去,秋收也不算难看而最要紧的是,汝阳侯派人回了信,说他已经准备动身,约莫九月中旬赶到长安,一定不会误了心爱妹妹的生辰。
  杨知礼曾问她,之前明明不许的,为何现在又许了,还用了汉成帝和定陶王的典故,好像要传位给他一般?
  允元道,你看不懂么,他派来个尹长欢,尹长欢的身后又牵出来一批朕的官员,他是在给朕示威来着。既然如此,朕又怎能不接招呢?
  这样想着,她胸中便浮出一种志得意满的心情。她那个哥哥,过去以为用几个男人就可以击垮她,而直到如今,他这个思路竟还是没有变。
  但她,却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守在床上的生物。
  她生来就要立在殿堂的正中央、立在天下人的目光之下,这一点,不会因为她和谁上了床就改变。
  *
  已是夜了,林芳景与杜微生各在自己房中点着一盏灯读书,中间只隔了一扇半掩的门。
  <a href="https:///zuozhe/nma.html" title="苏眠说"target="_blank">苏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