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忽然仰起头,喉结重重滚了下。
  沈岁宁没有听到这句话的结语,顾衍在短暂的沉默后,衔接了另一件事:“在我们搬出来不久后,顾恒远就找上门来了,我在看见他的那刻,就瞬间明白了蒋森之前所说的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他说我是野种,只是因为疑神疑鬼。”
  但其实都是真的,他的父亲确实另有其人。他有权有势,明明一个电话交代下去就可以轻易找到他们,却在他们母子俩的生命里缺席了十八年之久。
  这样一个人,按理来说应该对他们母子毫不在意才对的。可见到他的那一瞬,顾衍却清楚地看到了顾恒远脸上无尽的悔意,向他走近的步伐沉重又迟疑,就如同一位父亲历经了十几年的折磨,终于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孩子一般。
  他应该恨他的,他也确实恨他,可同时,他也需要他。
  他需要借助顾恒远的手,才能彻底摆脱蒋森的纠缠。
  那之后的事,沈岁宁都已经知道了,顾衍没有继续说下去。
  房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轻轻重重的呼吸声交错着响起,在某一瞬间又趋于同频。
  她在这漫长的寂静中,突然从他身上起身。顾衍看向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慌乱,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瞬间,眼前的他和那日在小屋中的他重叠。
  同样的仓惶,同样的不安,同样的迷茫。
  一瞬间,心如刀割。
  沈岁宁没说话,只默默调换了坐姿,从橫坐在他腿上,变为跪坐在他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在顾衍无措的眼神中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眼睛,低声:“你之前没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是就是怕我会觉得你不好?怕我会觉得你太糟糕?”
  “那日,他对你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以前是不是总对你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顾衍抿着唇,垂下眼眸,没出声。
  她却固执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跟自己对视:“顾衍,你不准听他的话,听我的。”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她望进他的眼底,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你们不一样,你和他不一样。”
  “他就是个人渣,所有的暴力手段只是为了宣泄自己的变态又扭曲的情感。”她忽然凑前,很重地吮了下他的唇,“但你不是,你举起拳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
  “顾衍,别将自己和那样的人比。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第105章 值得
  沈岁宁的话, 如同小石子一般,一颗又一颗接连投入他的心湖,搅得原本平静的湖面微微荡漾, 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这一刻, 两人之间的角色好像忽然调转了过来,过去总是充当着开解者角色的他, 此刻成为了被开解的人。
  她的一切行动、话语,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个讯息:他是值得被爱的, 这无需怀疑。
  心潮在翻涌着、沸腾着, 顾衍很难得的有了眼眶发热的感觉。他紧扣住沈岁宁的腰,以防她不小心往后仰时跌倒, 额头抵在她颈间,声音有些涩:“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沈岁宁小声反驳着:“我本来就长大了, 都快24了呢……”
  “跟年龄无关。”他笑道, 却并没有接着解释下去,只是问她, “还有一些事没说完,还想继续听吗?”
  沈岁宁一只手搭在他的头上,指尖穿梭在他的发间, “你想说吗?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听了。”
  “没关系, 说好今天会将事情都告诉你的。”
  话落, 似是不太习惯用这种依偎在她身前的姿势说话,顾衍重新直起身子, 让沈岁宁靠着自己, 声音很低:“我之前, 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婚外情的产物,包括蒋森, 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徐月当时怀上他的时候,医院估的怀孕时间并不是那么准确,加上和蒋森的婚姻开始得仓促,这期间间隔的时间非常短。
  因而,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在婚后有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顾恒远长得实在太过相像……
  蒋森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至于徐月……她是知情还是刻意隐瞒,顾衍不知道,也从未问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怨恨过对方。
  只是那点儿恨,并不足以掩盖那份自血肉和长久相处带来的无法分割的爱。
  当爱意占据了上风,是非对错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至于顾恒远,他只是一个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八年的生物学上的父亲,两人之间的关系全靠那点儿微薄的血缘纽带连结着。
  顾衍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圣人,对于这样一个既不负责任、又是他们生命中无形的苦难制造者的人,他做不到轻易谅解。
  甚至于在顾恒远重新出现,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将他们母子俩接回顾家后,那份成见仍旧无法全然放下。
  不负责任、试图弥补的父亲,冷眼旁观、假意配合的儿子,顾衍觉得这应该就是俩人这辈子的共处方式,寻常人家的父慈子孝并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这样的观念从他十八岁开始,到他二十八岁,维持了足足十年的时间。
  直到前一阵子,他生病住院,才发生了改变。
  他跟顾恒远向来是没多少交流的,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拒绝与对方有过多的交流。因而,两人为数不多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和家庭相关,从不会谈心。
  那日,顾恒远来看望他的时候,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谈话时机,坐在病床前,将那些徐月都不曾和他说过的往事通通告诉了他。
  故事的时间跨度很大,从他和徐月都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开始说起。
  顾恒远告诉他,自己第一次留意到徐月,是在社团招生的时候。对方明明是来面试文娱部的,但面试时却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却抓着手机问他们唱歌的时候能不能戴耳机。
  “我第一次面试,有些紧张,戴着耳机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儿。”他当时模仿着徐月的语气说,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我那时只觉得这女生还挺有意思的,但也没多留意。”
  两人真正熟悉起来还是因为社团活动。
  一个唱歌很好听,却总是羞于展示的新社员,一个因为外貌出众,总是被撺掇着上台表演的老社员,开展活动的时候碰到一起,顾恒远自然被安排着要多带动对方。
  如此一来二往,产生情愫好像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学生时代的恋情单纯又美好,没多少世俗成见,顾恒远也从未刻意展露过自己的家世,对外也只是说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这个生意做得有多大,没有人清楚,包括徐月。
  两人恋情从徐月大一开始,到研究生毕业,将近六年的时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会在徐月研究生毕业后修成正果,两位当事人亦如此。
  但天不遂人愿,家里人的反对远比顾恒远想象得要强硬上许多。
  徐月第一次登门,就因为老两口的激烈反对伤心离开。
  而那时,两人仍怀抱着天真的念头,认为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结果。
  直到徐月在电话里哭着跟他说“我们结束吧,我们不合适”,顾恒远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私下里对她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如何用金钱羞辱对方,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耐心哄好了徐月,费劲千方百计在家人和徐月之间周旋着,希望家里人能放下世俗的门第之见,接纳她作为自己的妻子。殊不知老太太只是假意答应,背地里却依旧为难对方,甚至带上了自己心仪的儿媳妇上门,告诉徐月,他将来要娶的人一定不会是像她这样出身平凡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徐月的母亲也在场,在听完对方的那些话语后,苦口婆心地劝告对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他们能高攀得起的,并且在那之后开始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事情最大的转折,是徐母突然被查出肝癌,并且是晚期。
  这样的病,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天大的噩耗。更何况,徐月本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徐母在病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将来。她害怕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一个家庭会长期受刁难,又害怕自己离去后,她会无所依靠,于是更加积极地撮合着在当时看来条件还算合适的蒋森。
  “那时,你爷爷为了断掉我们的联系,故意将我派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而我那时为了能争取在事业上有所表现,好让他同意我跟你母亲在一起,一时没能顾得上留心你母亲的状况。”
  也因此,顾恒远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私下里竟带着合成的照片和请柬找到徐月,并告诉她,他在不久后便会和别人成婚,之所以没告诉她,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已。
  等他结束行程再回到北城,听到的就是徐母的死讯,以及……徐月已经和别人登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