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说断关系就断关系?”话未说完,就被戚成业破口打断,“你清高,不愿给员外做妾,现在还不是给人当姨太太?连女家丁都给你雇上了,怎么,你家老爷管得紧,怕你出去偷人?”
  云葵没来得及反驳,倒是怀青率先出手,将从那群龟公手里挣脱出来的男人一脚踹翻,又踩着他的脸狠狠碾压在地。
  戚成业登时吐出一口鲜血,牙都撞裂了两颗。
  他满口血沫子四溅:“你便是杀了我,也抹不去那些过往!何况青天白日的,你敢杀吗?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是不把钱留下,就别想舒舒服服回去当姨太太了!你娘不知廉耻,你也是个小狐媚子,只要我向你家老爷提上一嘴,往后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四周不少百姓闻声围过来看热闹,怀青与怀竹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动了杀心。
  戚成业瞧见她二人眼底的杀意,浑身猛一哆嗦,又软了声口:“好阿葵,你把银子给我,我立刻就走,方才说的那些你就当我放屁,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云葵紧紧攥着手指,咬牙道:“我们走,不必管他……”
  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更不想把事情闹大,引来官兵和更多的百姓,最后让太子殿下给她收拾烂摊子。
  从内心里,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
  难得出宫一趟,她一个小小的侍寝宫女还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殿下再宠她,也不会想要理会这些污糟事。
  然而人往往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话声方落,一道高大威冷的身影忽然出现视线尽头。
  云葵瞳孔骤缩,心也跟着猛然趔趄了一下。
  秦戈与赵越开路,将围观的百姓驱逐开来。
  戚成业被怀青踩在地上,嘴里叫骂得更凶:“杀人了!这小贱蹄子要杀她亲表兄!来人啊……”
  话音未落,嘴里就被人强行堵上口巾,秦戈轻车熟路地将人扣押在地,抬起他右臂猛地一扭,立刻就是一道骨头错位的咔嚓声,戚成业霎时满头冷汗,青筋暴出,嘶吼声全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随后秦戈又以同样的手法,卸了他另一条胳膊,折了他两条腿,戚成业浑身痉挛抽搐,当场昏死过去。
  周遭的百姓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远离,那几个群殴的龟公见识过这护卫的狠辣手段,心中无不胆寒,又纷纷看向他身后那名高大威严的男人。
  来人一身玄金色暗纹长袍,缓步自人群中走来,身姿挺拔,神色冷峻,目若寒潭,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压迫感十足。
  太子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瘫倒在地的戚成业,露出如同俯瞰一滩烂泥的厌恶表情,随后缓缓开口道:“带走,我有话问。”
  云葵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
  「问话……问什么?」
  「难不成听到方才戚成业污言秽语的那几句,想要确认一遍?」
  她不知他听去多少,想来该听的都听到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想要逃离。
  什么“荡妇”、“许过人”、“贱蹄子”……这些都是他的禁忌。
  她不过才与李猛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他便已大发雷霆,遑论今日当街被人用这些污秽不堪的词句辱骂。
  秦戈向那群龟公说明来意,当然没有提及太子的身份,只亮出大内侍卫的腰牌,龟公们自知得罪不起,又畏于他方才对戚成业用的那些手段,只得把人给他们先带走。
  云葵低着头,余光看到太子调转脚步,缓缓朝自己走来。
  她紧紧攥住手掌,沉默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并没有等来想象中冰冷的处置,而是见他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不轻不重地说道:“今后谁若敢欺你,无需忍着,亦不必考虑后果,不论是谁,便是当街打死,也有孤为你兜底。”
  她的心猛跳一声,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对上他敛去凌厉冰冷,几乎称得上温和的眼眸。
  她只觉得喉咙哽住,千言万语憋在心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下,不要相信他的话……」
  她在心里低低地恳求。
  殿下要问话,那一定是想问与她有关的事,戚成业那张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方才她已经领教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变,定是侮辱阿娘、侮辱她……
  太子沉沉叹口气,上前将她揽在怀中,拍拍后背,低声在她耳畔道:“放心,孤能听到你的心声,自然也能听到他的。”
  云葵被男人温热的手掌安抚着,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
  太子吩咐怀青、怀竹,“带夫人先回。”
  他声量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云葵脑海中嗡嗡作响,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声称呼是什么。
  第65章
  云葵回到松园, 脑海中还是混混沌沌的,这短短半日,心情七上八下, 直到此刻急促的心跳还未停歇下去。
  戚成业的那些话,她自小听到大,就像陈年结痂的伤口一遍遍被人撕扯开来,早就疼得麻木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对这些谩骂羞辱无动于衷。
  想来是老天爷见她过得太如意,非要把她重新摔回泥地里, 认清自己的来路,才让她今日碰上戚成业。
  不是入了宫, 做了宫女, 有了赐名, 过上新的生活,她就不再是从前的阿葵了。
  闭上眼睛, 脑海中都是幼时不堪的回忆。
  被邻居的孩子围着骂野种, 给人洗衣服赚钱,那家的女主人嫌她出身不干净,点名不要她洗, 舅母一口一个“小贱蹄子”,表兄也有样学样,自幼就这么喊她……
  直到千辛万苦逃出那个家,她才像溺水之人爬上岸, 哪怕岸上也是荆棘满地,也比从前几乎窒息的生活强过太多。
  这么多年从未打听过舅舅一家的消息,只当他们全都死了,入了宫便是与过去的彻底告别。
  可她没想到, 头回出宫,头回来平州府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竟然就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戚成业。
  偏偏又在他满口胡言,她满身狼狈、被所有人围观笑话的时候,太子殿下出现了。
  正是无数次见过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她可以保证,在那些漫天污言秽语中,殿下的心情绝非表面上那样无波无澜。
  他一定很生气,只是压抑着没有发作,周遭气场依旧冷凝,令人如坠冰窖。
  可他却说会永远为她兜底,不准任何人欺负她,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称她一声“夫人”……
  那句称呼甫一落下,她能明显感觉到耳边静默了一瞬,随即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说这姑娘哪里会是什么“姨太太”,分明是人家的正头夫人,人家夫君有权有势,给她撑腰来了。
  不可否认,她心中的确有一丝隐秘的、自欺欺人的欢喜。
  就好像,泼天的谩骂中,有人出来为她正了名,她也是清白人家出生的女儿,是正正经经嫁作人妻的女子。
  可事实呢?侍寝宫女大概还不如姨太太。
  她不知道殿下为何要那样唤她,明明在此之前,还屡屡不准她恃宠而骄,哪怕亲口对她说出“有意”二字,转头却又不肯承认。
  曹公公说殿下喜爱她,她想这份喜爱是有的,在意也是有的,只是不知到了何种程度,也许就像陛下喜爱他后宫的每一位娘娘,愿意赏她们金银珠宝和身份体面。
  殿下待她也是一样。
  或许特殊一些,那也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枕边人。
  可即便如此,太子正妻的身份也是她万万不敢肖想的,那得是高门贵族精心培养出来的闺秀,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便是连根头发丝都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女子,将来才有可能坐上一国之母的位置。
  她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一声“夫人”呢?
  也能猜到,殿下为何要单独审问戚成业。
  大概是有意给她一个位份,毕竟要上皇家名册的人,九族之内都得是有名有姓清清白白的,倘若殿下当真查清楚阿娘是如何生下的她,怕也不会再抬举她了。
  甚至从戚成业口中审问出更多信息,例如那个朱员外,说不准他能添油加醋编出许多瞎话来,太子殿下当真能辨别真假吗?
  思及此,云葵深深地叹口气。
  果然人就该早早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就会被短暂的恩宠蒙住双眼,一步步助长贪心,然后像她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最终什么也抓不住。
  罢了,这样也好。
  横竖她已经睡到了世界上最英武不凡的男人,享受过世间顶级的男色,也没什么遗憾的。
  失去就失去吧,殿下从来也不属于她。
  ……
  松园后山临时辟出一间刑房,戚成业尚在昏迷之中,赵越就将从那些龟公和其他知情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尽数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