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孟北没有差别人给符楼带来只字片语的和好信号,符楼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深思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到了春天,他想起与何承的约定,重新来学校上课。校园里走了一批熟知的同学,风景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在教学楼走着走着遇到了何承,他还怪自己姗姗来迟,按期限上个学期符楼就该来的,然后又问起上次同他一起办手续的家长呢?
  符楼说自己早已习惯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高考冲刺阶段,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题海,宿舍食堂和教室三点一线,每天都是这样重复又充实地度过,和每个疲于应对人生第一件大事的高中生没有什么两样。
  曾经的符楼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和辛平利用学校监管的漏洞逃课过,但现在他似乎有点害怕慢下来,一慢下来就特别容易想些有的没的——符楼告诉自己,结束了,什么事与人都等到结束高考再说。
  乏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如期而至。最后一门铃声响起那刻,符楼本该觉得解脱,可实际上心里没有觉得多喜悦,他心情很平静地收拾好书本,往拥挤的楼道走去。路上,大多数考生笑容飞扬,一窝蜂地往考场外冲,伴着夏日蝉鸣,奔向自由与未来,以及父母的怀中。有些走得慢的则和朋友开心地聊天,三三两两漫步在校园内,听到家人的呼喊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约定好领毕业证的时候再见。
  符楼这才回想起,他和辛平很久没有见面了。辛平现在应该已经上了一年大学了。
  等到大多数考生走完了,符楼才慢慢到校门口,刚准备上公交车就听到有人大声地喊他名字,不由停了一下,被人挤到了边缘地带,他看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脸,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在司机师傅的催促下准备上去,下一刻有人拨开人群用劲儿抓住他的手臂拉了回来。
  符楼回头,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辛平。
  “你都不放假吗?我跟你发消息都不回。”辛平抹了把汗,把怀里的鲜花塞他手上,“我只能在你高考结束后蹲你了,你还是那么个性子,不喜欢和别人挤。倒也好,要我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找你我这近视眼可真找不出。”
  夏日阳光毒辣,符楼打开遮阳伞,往他那倾了倾:“你已经放假了?”
  “没有,大学时间比较自由,我也没有考多远,干脆坐车过来见你了。”
  辛平抿嘴笑了笑,说着从手腕上吊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支冰棍,递给他,真诚地说:“毕业快乐,符楼。”倏地,他想起什么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心,“你怎么休学了一年多,而且好久都没有上线过了,家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当符楼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确实会忽略很多人。站在辛平的视角,他道了一次别后了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让人十分担心,可惜那时候自己也忙于备考,等到结束追去符楼家里也不见人,辛平大概以为他搬离这里了。
  这次重逢后,符楼也不能如实把原因都告诉他,只能扯了一个错漏百出的借口,辛平看出他无意多说,也不再多问。从前到现在,辛平一直在符楼背后默默陪伴着他,无论是在他身边还是不在身边,对符楼这个人他就算毫不知情也全盘理解。
  这么多年,辛平是唯一一个给他全然信赖的好朋友。
  符楼想了想,握拳举在空中,辛平见状哈哈一笑,也拿拳头和他碰了碰。
  “让我们将麦对准这边,恭喜符楼同学顺利结束高考!”他说。
  两人有太多话要聊索性放弃上公交,就着学校围墙外的林荫小路并肩而行,婆娑树影落在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身上,细碎光斑闪来闪去,活泼得像跃动的音符,顺着耳边的清风与鸣叫,面前郁郁葱葱的草木铺展开来,带来一个碧蓝当空的盛夏。
  哪怕吃着冰棍,辛平依旧觉得热,在嘴里搓了搓冰忽然叹气道:“哎,你十八岁生日我都没来得及参加,有点遗憾了。”
  “没关系,你最近过得好吗?”符楼咬了一口冰棍,牙齿被冻得发痛,但是缓解了暑热,舌尖有着沁心的甜,“我好像也没有给你过过生日,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补一个。”
  符楼本人倒是无所谓十八岁成人礼,只要当天做着自己认为很有价值的事情,就算没有重要的人陪伴,也是值得好好回忆的一天。他满十八岁的那天平平无奇,优点是周末,正好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在书店坐着看了一本很久之前落下的课外小说。
  辛平听到符楼的回答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可能要等我放暑假了,你出成绩那天和我说说,我把把关,毕竟经历过一次踩过一些坑,给你做一下参考。不过你心里应该有目标大学了吧?”
  符楼停下来。
  “怎么了,担心考不上?”辛平疑惑地问。
  “不,我觉得够了。”符楼看向辛平,眼里的情绪是后者看不透的复杂,“辛平,以后我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
  几年前他和孟北在街边吃烧烤恰巧遇到了林程,林程那时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和孟北说好久不见。符楼当即被林程指认为孟北的娃的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两人是高中的好朋友,是同龄人,怎么做朋友做到最后连彼此的近况都不清楚。
  后来渐渐明白,毕业后选择各奔东西,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的那一刻,本就是选择开始一场慢性遗忘,现在他和辛平就站在这个分岔口上。
  辛平没有想到符楼竟然这样说,扭过头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符楼注视着他发热的脸颊,丝丝清凉的夏风吹拂过来,将他们的黑发弄得很乱,两名少年人就这么伫立在从学校延伸至繁华市场的人行道上,翩飞的衣摆下,身板清瘦而板正。
  符楼看着他逐渐变得严肃的脸,不禁笑了笑,一边扯着他往前走,一边说:“你哪天结婚,或者有小孩了,记得告诉我啊。”
  “一定告诉你。”
  “一定。”
  //
  出高考成绩那天,符楼在睡梦中就被何承的电话打醒了。
  他的声音难掩激动,几乎对着话筒大喊:“不错啊,考得比你和我约定得还要高几十分。”
  符楼在考完后就估分了,现在老师说的成绩和他预想得大差不差,不过在符楼说出自己的理想院校后,何承完全沉默了。过了片刻,他几乎跳脚的嗓门快把符楼耳膜冲破了:“什么!那学校好是好,但录取分数不需要那么高,你考得这么好不打算去更好的大学体验更自由的人生?你这是浪费分数!”
  符楼只能先把手机拿开,等何承控诉完才心平气和地说:“我早就想好了要读这所学校。分数只是我完成目标的手段而已,老师不需要觉得浪费。”
  那头的何承似是气晕了,半晌才颤巍巍地再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符楼静静地呼吸着,在忍了何承后面说的几嘴后,终是没忍住实话实说:“老师,实际上人的一生不会因为这个决定就完蛋,也不会因为我选了别的学校就飞黄腾达。”
  然后,他立马把电话挂了。生怕挨到一点骂。
  其实他透露出想读古同那所军校的意愿后,何承不是唯一一个吃惊的,郑玉成甚至亲临符府劝他别去,而符楼心意已决,好声好气但也不容拒绝地想把他从自己家里请出去。哪知道,郑玉成临走前八爪鱼一样扒在门框上,表情痛苦地问他:“是因为孟北吗?要不你们先好好聊一聊。”
  只此一句,他就明白孟北的态度“坚不可摧”了。
  正好,符楼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变过。
  “玉成叔叔,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气话。”他耐心回答。
  他可以因为孟北,也可以因为自己。
  但事实是,符楼自始至终都是为自己深思熟虑过的。他没有冲动,也没有偏激,不能因为这是一次吵架过后的决定就认为他有失偏颇。
  其实在他主动问孟北想不想要他读军校的时候,想法就已经定型了。
  14岁的符楼只隐约觉得孟北对他的态度有时候很奇怪,18岁的符楼已经完全知道四年前孟北的话外之音,两人最开始的初心,在这些年的相处中早就分辨不清,也许他们不需要走这一条路,但符楼知道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通知他,从春到冬,从早到晚,陈述着放不下。
  说到底,这些年站在孟北身边的是符楼本人,他心底明白,自己受过孟北很多的爱,那么无论是尽力偿还孟北的恩情,还是回馈符华之前对他的爱,他都应该去读这所学校。
  说到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上的,以后也不必责怪孟北,是他年轻气盛,总想往外闯一闯,无论身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说到底,情愿与孟北……
  他停下,这可真是一个烂透了的理由。
  郑玉成在符楼这吃瘪了,苦笑道:“真的不再想想吗?”
  他想,那地方不好啊,但运气好的话,这闹别扭的两人兜兜转转还是会再次相见,不过是以另一种更针锋相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