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叶霁雨听出是贺夫人在门口。抬头看何姨妈,何姨妈未置一词,一脸忧郁地梳理叶霁雨后脖的发丝。
  “你表姐来找你,不开门?”叶霁雨疑惑问道。
  何姨妈轻轻摇头,双睫扑闪滴出泪来。
  “表妹,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贺夫人长叹一声,“要入冬了,我给你织了条围巾,绣的是你最喜欢的翠鸟,可好看了……”
  叶霁雨降低音量:“真的不开?”
  何姨妈仍不回答,咬唇摆头,发髻上的银钗闪烁光芒。
  贺夫人未走,声音沙哑:“表妹,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了,你放不下你的姐姐,我也一样。”
  “可人死不能复生,况且,那是何姐姐自己的选择。”语毕,门外的贺夫人悄然离去。
  何姨妈胡乱擦拭脸颊的泪水,缓慢放下手中木梳:“江夫人,您没事就请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叶霁雨坐在梳妆台旁不动:“何姑娘,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同贺夫人的相公祁炆很熟吗?”
  最终还是问了。
  叶霁雨和江玄不是没想过是其他关系,两人一开始以为是在给贺夫人准备什么惊喜,或是商议什么正事。
  直至午夜见下人房烛光熄灭,叶霁雨拉着江玄去看。戳开窗户纸,借月光瞧见睡在一起的两人。
  江玄强行解释:“有没有可能何姨妈是贺夫人的女儿……”
  叶霁雨被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么大还和你妈睡在一起吗?不对,你好像还没这么大……”
  “……”
  何姨妈的眼周红了个彻底,偏头不去看叶霁雨的双眼,又无法开口说谎。
  “所以你不开门,不同贺夫人讲话,是做贼心虚?”叶霁雨步步紧逼,“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夫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何姨妈惊惧地抬眼望她,眼泛泪光:“求您不要告诉祁夫人……她还怀着孕,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叶霁雨起身拉住何姨妈的手臂:“你是被逼的吗?我不会告诉贺夫人的,但你要认真回答我。”
  虽与何姨妈相处不多,但叶霁雨觉得何姨妈不是那种没缘由坏的人,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何姨妈止住哭腔,字斟句酌:“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如风中残烛摇曳,何姨妈情绪失控倒在地上。
  叶霁雨眼疾手快去扯她的手臂,费力将差点晕倒的她拉起:“是祁炆强迫你的?”
  她痛苦地点头。
  祁炆这个伪君子,一边洗脑贺氏让其不停参子,一边强迫何氏让她痛不欲生。
  她喃喃自语:“贺姐姐太善良了,总是对我这么好,让我更害怕有朝一日被发现。她会作何感想……她的心太洁白无瑕,可惜那些善良都给错了人……”
  “她一直以为我是对曾经的伤痛耿耿于怀,其实是我毁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害怕去看她的眼睛,害怕同她讲话。”何姨妈任由泪水划过脸庞,“她的丈夫是衣冠禽兽,可我不能告诉她。”
  叶霁雨抱住痛哭流涕的何姨妈,两个同龄的女人境遇却不同,又同样能共情。身陷囹圄感到无所适从是她们都经历过的。
  很多时候不是单独一人的错,是她们共同面临的困境。
  “她不仅仅是我的表姐,她还是妻子、母亲,她那么爱她的家庭。我不能告诉她,她是祁夫人,不是我的贺姐姐了。”
  何姨妈的双唇止不住颤抖。
  叶霁雨轻抚她颤抖的脊背,低声细语地说:“何姑娘,你也许有错,但错更多在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身上。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但这事既已发生,就无法挽回,你与贺夫人的关系自然无法修补。”
  “我的处理办法,是等贺氏生产后再慢慢告诉她,和离还是怎样要看她自己。而你也不要求她完全原谅你,最好是能离开白鹤山。”
  叶霁雨叹了口气:“一切都等到贺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她的年龄过大,如果再遇刺激,生产就会变得很困难,胎儿无所谓,大人要保证别受伤害。”
  “至于祁炆,即便贺夫人不愿伤他,我也会想办法废掉她一条胳膊或腿。那是他应得的。”
  第52章 劫难 是野狗更危险
  门口的烛台上放着那条绣有翠鸟的围巾, 开门的叶霁雨沉默地拿起,回头去看惆怅的何姨妈。
  “你要吗?”叶霁雨挑眉问道。
  围巾是由清新的粉绿色毛线织成,尾端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幼年翠鸟, 自然垂落的流苏粉白交织。
  何姨妈用手帕捂嘴, 泪眼婆娑地回应她:“贺姐姐总是这样, 对所有人都这么好……我怎么敢收呢?”
  “……”她将那条围巾搁在桌上, 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头顶发髻上插了支蝴蝶银钗,坠子上的蝴蝶时不时拍打叶霁雨的脖颈,也许是因为她走得太过匆忙。
  她急着回去找江玄。
  路边的野草覆上一层薄霜,就连枯树枝上都冻得发白。叶霁雨裹紧斗篷,指尖抚过毛绒绒的内里。
  江玄说衣物最重要的是保暖, 所以皮毛应缝在贴身那面,而不是露出来给别人看的。
  “可我要穿这么多层,每一层都缝上毛料穿起来岂不是很难看。”她偷偷拿走江玄腿上搭着的中衣, 对正在加工她的那一大堆衣物的江玄说, “中衣就不用缝了, 穿上胳膊都抬不起来。”
  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眸。
  “……把斗篷缝一下就行。”
  于是叶霁雨收获了一件厚厚的斗篷,软乎乎的毛料就像江玄贴在她身上一样,小狗开心地去蹭她的脖颈。
  虽不如羊绒大衣时尚轻便,但有种家的感觉。
  从前从未有人给她缝过衣服,更别说亲手去做一件。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在实验室做解剖, 衣服经常沾上血渍, 母亲捂鼻只会让她丢掉。
  衣服只是个物件而已, 叶霁雨的衣帽间里有一柜子不同款式的大衣,弄丢弄脏后可以再买,没有一件是值得留恋的。
  她却喜欢上了这件斗篷,每当抚过表层就会想起江玄在烛光下缝衣的样子。
  人类总是因小事而动容, 原来人是需要情感的,她也需要情感。那些平淡美好的时光,就是所谓的爱吗?
  奇怪的人类,奇怪的自己。
  她自嘲地笑,脚步愈发轻快。走在滑腻的青石板上,朦胧的声音钻出池面云雾,传到她的耳畔。
  怎么这么多人在笑?
  亭中。
  贺氏兴高采烈地说:“我又赢了。”
  祁小三点点头,与贺氏一同将棋盘上的寥寥几颗棋子放回棋奁。两人又重来一局。
  贺氏一边和女儿下五子棋,一边不忘时不时看看亭中玩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几个小女孩围住孤零零的江玄,去扯他的锦袍不让他走。
  “大哥哥长得好好看!身上好香啊,为什么我的哥哥一身饭味……你来做我们的哥哥吧!”
  “快哉快哉!江公子温尔文雅,颇得小女青睐,如今见了江公子才知道什么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噫吁嚱!”
  “江公子平日都化这么浓的妆出门吗?那就有点败家了。这样吧!你给我们跳个舞就原谅你。”
  “……”江玄死咬嘴唇不说话,拽锦袍的手指尖泛白,绝望地看向亭外。一步之隔却出不去,只能任由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灌入耳中。
  那双眸子覆了一层水雾,眨巴着挤出泪来。眼睫如蝴蝶般扑闪翅膀,颤抖地黏上水淋淋的泪珠。
  贺氏提醒女孩们:“你们别太过分了啊。”
  女孩们没理,推搡着将他逼到角落。江玄身子不稳跌坐在鹅颈椅上,脊背靠在坚硬的柱子,肩上发丝穿过栏杆垂落在砖缝里的几朵野花上,沾上清晨露珠。
  他缩在角落,脖颈仰长。在颠倒的眼眸中见到叶霁雨慢慢走进。
  “……”叶霁雨同他对视,见到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孩,“这是在干什么?”
  她有预感。
  果然当晚等她起身吹灭蜡烛后,江玄就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小心翼翼问道:
  “你会嫌弃我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叶霁雨抬手揉额头,长叹一声,“不要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才做完又担心起被嫌弃了……嫌弃你为什么要和你做?”
  他声音闷闷的:“我怕明天醒来你就走了,我怕你抛下我。那些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就缠着我,当时好害怕,害怕你见到我这个样子,结果你还是见到了。”
  “她们是□□你了吗?”
  叶霁雨眼疾手快转身将他推回床上,防止他听到这话腿一软又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