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听到叶霁雨的回答,江玄似有些失落,低垂着眉眼轻轻点头,眼角的红晕淡去。
  而最后一次是在叶霁雨与他的房中,兰馨手里拿着白绫,正试图往房梁上丢。
  白绫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抛,泪水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流,兰馨不停呼唤着沈兰德的姓名,直至溃不成声。
  白绫终于挂在房梁上,另一头滑落下来,又开始打结。一缕雾将白绫吹落在地,兰馨也回过神,冲半开的窗户哭喊着。
  “沈兰德!我知道你在……我求求你...求你出来……”双腿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的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缓缓爬向窗户,兰馨的指尖抓得通红,被磨出血色。但仍是未停,还更加用力,似乎要将指尖嵌入地板中。
  “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要去死……你不是人我忘了你吗?可现在我的脑海里全是你...也全是我,”兰馨失声痛哭,“我把扶桑的一切都给了你,为什么又要还给我……”
  “所有的痛苦与不幸,都让扶桑承受。”
  “你不该是扶桑,明明我才是扶桑……死的人也应该是我...”兰馨神情恍惚,“在窗台看到那张脸时,我就已经死了,死于十五岁的自己。”
  “可我自己又是谁呢?”
  “而你又是谁呢?”
  “没有人,没有人像这样爱过扶桑。”
  一束寒光射向脖颈,兰馨失神倒下,眼角的泪水未尽。
  叶霁雨看见沈兰德翻窗进来,跪在兰馨身旁拭去兰馨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催动法力,在空中凝结成雾气。
  “所有的痛苦,都让我来承受。”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相貌了,相貌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一直无处容身,灵魂永远游荡在世间。
  等到终于有人用一颗赤诚的心去爱他,他又亲手将女孩推开。
  女孩的爱让他的心疯狂长出血肉,他终于懂得了爱。
  原来爱是这样的感觉,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他希望所爱之人不再无处容身,为此他愿意剖心泣血。
  沈兰德愣愣地拭去眼角的泪,铜镜中倒映出兰馨的脸庞,僵硬地撑起一个笑。
  第30章 夜闯 把衣服穿上
  刺眼的光芒逐渐吞噬一切, 叶霁雨不禁闭上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下意识牵起身旁江玄的手。
  睁开眼后,她发现两人已经回到地牢, 脚边还躺着兰馨仍带余温的尸体。
  她与江玄不约而同地对视。
  侍卫急匆匆走进来, 俯身行礼:“大人, 尸体变了……”
  “什么变了?”他眉头紧锁。
  侍卫支支吾吾:“脸变了...那颗头的脸变了。”
  “那颗放在窗台的头是水苏吧, ”她的瞳孔涣散,有些郁闷地说,“死的是水苏,不过也没什么区别……该死的不该死的全死了。”
  她可以说是十分厌恶这种结局。
  身临其境后她才懂得,某些离世的人一开始也想好好活着, 又有谁不想认真活一次呢?那时他们阳光向上,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便会收到世界所授的磨难苦楚。
  直至被折磨到精疲力竭。
  她蹲下身轻抚兰馨青紫的脸颊,注意到那个被紧紧攥住的香囊, 忆起那灿烂的笑容与洋溢的幸福。
  一切都物是人非。
  江玄的声音淡淡的, 并无起伏:“派人去找沈兰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走到她身边安慰般轻拍她的肩膀,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周身。
  她偏头望向他,颤抖的睫毛划过他的鼻尖,两人皆沉默。
  良久一旁狱卒小声问道:
  “大人……这女尸怎么办?”
  江玄并未开口,是她回答说:“好生安葬。”
  “还有沈建, ”她抬眸看向桌上的男尸, “即便他没有妻子小妾, 府里下人总有吧?把他丢回府去,让他们自行解决。”
  狱卒没动身,迟疑地看着一旁的江玄。
  “怎么?你只听少卿大人的是吧。”她本就郁闷,心里更燃起一团火。
  她终于尝到没有权力的滋味。
  依附于掌权者的代价就是被简化为一个代称。
  某氏 某妻 某女
  她成了别人的所属物, 是柔弱的菟丝花,是华贵的金丝雀。
  可她又怎能被概括、被局限?
  她不再说什么,挣脱开江玄放在她肩上的手,起身独自出了地牢。
  裹紧外袍走在长廊上,她看见在门口等待的侍女,正靠着一旁的石狮子发呆。
  “啊……夫人...”侍女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跟着她走向马车,两人一前一后。
  “回府。”叶霁雨回头看了一眼侍女,掀开车帘进去后仍撑着,等到侍女上马车才将车帘放下。
  两人坐在马车中,侍女在昏黑的环境中点燃一只蜡烛。
  她低头揉了揉发麻的指节。
  她一直拒绝恋爱与婚姻,其中一个点便是害怕权力的流失。
  父亲其实是抵触她接管企业的,但碍于没有值得信任的男人。事实就是如此,他宁愿相信男人也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继承。
  所以他持续性向叶霁月灌输畸形的观念,让其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只用照顾好丈夫就行。
  所以他从不制止旁人审视叶霁雨的目光,批评她不合群的性格,强行让她去和一堆男人相亲。
  所以他让母亲打了四次胎。
  所以,她惧怕失权,渴望权力。
  对于父亲的死亡,她并未感到多么悲伤,相反她的内心被病态的快感填满。
  她以为自己自由了。
  可她又一次又一次地梦见父亲,一遍又一遍抬头向人询问自己能不能这样做,仍因那些龌龊男人投来的目光而不安。
  性别和年龄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也是他们唯一认同的优势。
  痛苦早已深入骨髓,藕断丝连罢了。
  “理想的伴侣应该是貌美如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这样批评她。
  “你这样,男人们不会喜欢你。”
  理想的伴侣应该是姿容卓绝而又弱不禁风的。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因为她是一个极度自我的女人,绝不容许自己被轻易掌控。
  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是一个好丈夫,而自己不需要被认可。
  江玄其实勉强符合,但她讨厌他的身份,讨厌自己被冠以他的姓氏,被冠以他们的姓氏。
  “夫人...到了。”侍女小声提醒。
  他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马车,回到府中见零零散散有几个下人待在前院,她和侍女回到后院的卧房。
  侍女正替她梳头,看着铜镜中的面容,她冷淡地说:“兰馨死了,从现在开始你替她。”
  察觉到梳头的手顿了一下,她偏头看向侍女。
  “是……夫人。”额前起了一层薄汗。
  “她是什么时候来江府的?”
  “回夫人,差不多是两年前被卖到江府,她当时在一堆丫鬟中很显眼,因为就她一个人是笑着的,其余被卖的都各有各的伤感。”
  叶霁雨眼底的亮光黯淡。
  “她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情况了。”
  可惜憧憬的日子并未到来,反而一生都被潮湿阴暗的乌云压顶。
  水苏也是这样。
  她让侍女退下,自己吹灭烛台上的蜡烛。
  躺在床上,她并未闭眼。
  莫大的悲凉笼罩在她的心头,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兰馨的身影,最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思绪。
  背上的伤还未好,她翻身侧躺,发丝滑落至颊侧,睫毛一直在颤抖,不停颤抖,愈演愈烈。
  又起身喝水。
  往茶杯里倒满冰凉的茶水,她边走边感受着齿间的冰冷,似有刺痛。
  走到床边的窗前,她看见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往后退了一步,不暴露在窗前。
  外面的人却暴露到一览无余,她看他的不安、焦躁,看他走来走去,又猛地停住。
  她随意将茶杯放在木柜上,走向床头时盯着那扇窗户,那人影消失了又没完全消失,躲在一旁只露出个袖袍。
  懒得去管,她闭眼睡觉。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起床用早膳,去书房看书,用午膳,去书房看书,用晚膳,在卧室看书。
  三餐都和江玄一起用,但两人都未说话,其实不说话才是对的,吃饭时不应该说话。
  她也明白他有些别扭,自己也挺别扭,不过她本身就是个别扭的人。如果他主动和她说话,那么她肯定会理他,可他这次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