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季斓冬的额发跟着脚步轻晃。
  冰凉的气流淌进厉组长的制服领口。
  厉珩抱着季斓冬上车,打开暖风,握住那只手,贴在脸上暖着。
  他每天替季斓冬按摩身体,防止肌肉退化和韧带挛缩,季斓冬的身体被照料得很好,气色甚至也要比之前好些。
  他们把季斓冬接回家,厉组长准备的“小木屋”要稍微豪华些,附带十几平方公里的小小草场,如今还是白雪皑皑。
  木屋里温暖如春,壁炉烧得很旺,冒着火星。
  窗户旁挂着几串风铃,是用山脚下溪水里的鹅卵石做的,地板上铺着五彩斑斓很有异域风情的手编毛毯,烤箱里还有只香喷喷的圣诞烤鸡。
  系统迫不及待把这些都讲给季斓冬:「季斓冬,你想不想亲眼看看?」
  那就要醒一醒。
  睁眼还不够,要睡醒。
  系统为了愿意这个变任何颜色造型的蘑菇。
  布丁轻轻咬着季斓冬的袖子,不肯松口,季斓冬的手被拽着垂落,长大了一点的小狗就呜咽着用脑袋去顶。
  厉珩摸了摸小狗头。
  他和布丁严格来说不算友好,因为布丁的视角里,厉珩把季斓冬带走,几天后却一个人回了家。
  布丁为了这个很伤心。
  小狗汪汪大叫,变成威胁的低吼,绕着他嗅来嗅去,挣扎着飞奔出门去找另一个身影。
  那天厉组长沉默着站在门口,一直以来的镇定毫无预兆地坍塌。
  那天厉珩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黑暗里,小狗犹豫了很久,慢慢靠近,讨好似的呜咽着咬住他的袖子往外拽,想要出门。
  出门啊。
  出门去找季斓冬回家。
  ……
  现在,布丁已经学会用非常小心的力道跳上沙发。
  不弄坏东西,不发出什么刺耳的响动,悄悄蹭进季斓冬的怀里。
  季斓冬靠在沙发上,被一些靠枕保护着,一条手臂被拱起,布丁贴着他的肋间仰头,轻轻用鼻尖顶他,背后的手就又滑落。
  厉珩来帮忙,握住季斓冬的手,帮他轻轻摸小狗毛。
  季斓冬的眼睛轻轻弯着。
  系统很后悔帮了季斓冬这个忙。
  季斓冬当初是这么拜托它的:不希望自己死后的照片被挂到热搜上,还哭丧着个脸叫人指指点点、妄自揣测,好像他这一生过得有多狼狈和糟糕。
  这话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所以系统借给了季斓冬这么个模块,让季斓冬看起来仿佛很舒服。
  仿佛舒服,仿佛一直高兴。
  季斓冬学会了这个本事,留下一具仿佛安然无恙的躯壳,于是哪怕“再活一天”这么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都好像也并没什么遗憾……厉珩不必替他遗憾,系统和小狗布丁不必替他遗憾。
  季斓冬知道“死亡”会给活着的人留下多深的伤痕。
  季斓冬很不喜欢伤痕。
  所以就连这个,他也不想留了。
  「季斓冬。」系统小声说,「坏人遭报应了,你想不想看。」
  季然,范莹华,还有那些以为躲在屏幕后杀人就没关系的极端粉,都有报应,厉珩一个一个查得非常耐心。
  真相大白了,一切都被公开。
  季然在破地下室里被抓,是他过去的粉丝举报的。
  系统尝试拉着季斓冬一起吃瓜:「厉珩查得好彻底啊,造谣污蔑的人都被起诉了,发言记录都被曝光了,季斓冬,原来没有那么多人。」
  只是疯狂的人声音最大,最响,一天到晚不停说话。
  系统尝试点评厉珩:「季斓冬,厉珩退出竞选以后好闲,你是不是给他找点事做。」
  厉珩其实并不仅仅是很闲。
  厉珩看起来很平静,镇定冷静,比任何人都更理智,但偶尔也会一消失就是半天。
  从调查局某个监牢里离开的厉珩,会有些需要反复清洗的森冷血气。
  这些当然不会被带回家,厉珩清洗得很干净,回家的厉组长是个相当温和普通的上班族,会炖一锅热乎乎的汤,追着又去雪地里打滚的布丁擦脚,会抱着沙发里的季斓冬看电影,弄一桌有冰淇淋和果味气泡酒点缀的烛光晚餐。
  季斓冬总算吃上了系统执念到数据缝里的奶油小蛋糕。
  这天是季斓冬的生日。
  季斓冬生在冬天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季影帝的生日也不难查。
  厉珩试着做了蛋糕,还算成功,奶油和烤蛋的香气很放肆地充斥整个屋子,闻一口都像是吃了两斤白砂糖。
  厉珩握住季斓冬的手,极力推销这一小块卖相平平的家庭作坊蛋糕。
  他们懒洋洋靠在沙发里,风敲打着窗子,根本进不来,朦胧的水汽遮住窗外皑皑白雪,屋子里暖得穿不住任何稍厚的长袖衣物。
  壁炉上的咖啡其实有些煮过头了,略微苦涩的焦香混进奶油的甜美。
  “这位先生。”厉组长当起蛋糕推销员,也有模有样、一本正经,“您该吃一点蛋糕,很简单,您看。”
  系统:「……」
  唉。
  系统熟练地遮住布丁的眼睛。
  厉珩转过身,单手捧着季斓冬的后颈,屈膝推销这一块蛋糕,身影把季斓冬很温柔地环住。
  季斓冬靠在沙发里,手指微蜷着放在腿上,瘦削腰背被轻轻拥起,身体靠向厉珩,淡色的唇角被沾上一点奶油。
  季斓冬被小心地捧着。
  没有意识,这双眼睛很空洞茫然,瞳孔是涣散的干净漆黑。
  厉珩亲他的眼睛,并不是多复杂的亲吻,只是轻柔到极点的触碰,嘴唇贴着微颤的睫毛。
  厉珩尝试分开无力抿合的唇齿,他今早帮季斓冬选的漱口水是薄荷莫吉托味,很清爽。
  轻轻搅动舌根,口腔,香甜的奶油能稍微唤醒一点沉睡的吞咽本能,季斓冬把一小点蛋糕吞下去。
  厉珩眼里忍不住透出笑。
  他轻轻摸着季斓冬的头发,声音柔软:“谢谢。”
  他亲了亲季斓冬的嘴角,把剩下的一点奶油吃掉,他握住季斓冬的手,有枪茧的指腹滑过手指时,季斓冬的身体颤了颤。
  厉珩低头,把额头很轻地靠在季斓冬清瘦的锁骨上,静静看着季斓冬的手。
  季斓冬的手好看,只是伤痕太多了,有些细碎有些狰狞,不容忽略。
  全无血色的手指无意识蜷曲着。
  厉珩觉得它们有点凉,决定去拿块热毛巾来给季斓冬暖手,转身时犯了个养狗人相当常见的惨烈错误:房间安静很久以后,忘了确认狗在什么地方睡觉。
  也没想到能亲这么久的系统绝望遮住自己的摄像头。
  险些一脚踩扁布丁的厉组长当场起飞,托着还没吃完的大半块蛋糕,在洗沙发、洗衣服和擦地板之间选择了把蛋糕糊在布丁的脸上。
  布丁非常高兴。
  厉组长摔了个结实。
  还连累了本来好好在沙发里的季斓冬,厉珩紧紧抱着一起摔倒的人,确保季斓冬没磕没碰,松了口气,躺在地板上,被这种相当无聊的琐碎意外逗笑。
  真是琐碎。
  哪个象样的编剧会这么写剧本啊。
  厉珩柔声道歉,护着季斓冬的胸肋,把人小心往上托了托,让季斓冬枕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地毯上。
  他发现季斓冬之所以会被他连累,是因为手指勾住了他的枪套背带。
  这个意外让厉珩愣了几秒钟。
  有些记忆毫无预兆复苏——季斓冬俯身,慢条斯理替他整理背带,季斓冬似乎对这些背带很感兴趣,季斓冬摆弄了它们很久。
  有些仿佛在当时看不出任何意义的对话:厉珩好奇季斓冬在研究什么,季斓冬摇头,懒洋洋把它们放开,提醒厉珩因为勒得慌就把枪套带子调松,是个不安全也不适合耍帅的习惯。
  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挂上带走什么东西。
  季斓冬说得对。
  厉珩抱着被他挂走的季斓冬想。
  他想起那天,季斓冬随口说:“那次没带这个?”
  厉珩当然知道什么是“那次”,毕竟那时候他们共同的记忆少到可怜,十二年前的厉珩没用枪套背带。
  那次出警厉珩根本就没带枪。
  调查局不是次次都出危险的任务,不天天抓穷凶极恶的逃犯。
  有这种疏漏很正常。
  很正常……
  厉珩这么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毫无道理地给自己乱编故事,可能是和季影帝在一起待久了,他变得常这么干。
  他想那天他带枪了,因为嫌勒就把枪套袋子弄得很松,所以不小心挂住了那个站在月亮下面的、十五岁的缄默少年。
  丢了大人的年轻探员只好手忙脚乱一边道歉一边解释,然后对着终于看清的苍白少年怔住,皱紧眉,重新检查那双伤口实在多过头了的手。
  “季斓冬。”还是探员的厉珩又不傻,肯定会把人拉过来,“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