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厉行云蹭进他怀里,闹着他帮忙把脑袋染成红的,咬他手上的三明治,往他手上戴易拉罐戒指。
  那几年里,季斓冬以为自己也活着。
  后来狂飙的车撞上命运的铁栅。
  再后来,季斓冬见过厉行云一次,他亲手给厉行云染的头发已经变回冷静的黑色,厉总衬衫西装,青年才俊,望向他的眼睛漠然冰冷。
  就像他们决裂那天,厉行云盯着季斓冬,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失望,他说季斓冬,你他妈的是个杀人犯。
  你是个杀人犯啊。
  ……
  再后来,季斓冬不再去见厉行云。
  但也还是会见。
  厉行云成立了厉阳传媒,频繁在荧幕上亮相,替季然站台,陪季然参加综艺,季然的粉丝满眼红心喊着好配拉cp,厉总一笑置之。
  「他和季然不是那种关系。」系统不惜剧透证明自己不是蘑菇,「他补偿季然,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太对不起季然了,他心里认为他和你是一起的,所以替你赎罪。」
  季斓冬看向墙角的蘑菇,他的神情很平缓,只是眉宇苍白,渗出涔涔冷汗,叫人看得很不安。
  季斓冬想了一会儿:“哦。”
  系统愁崩了:「哦什么?!?」
  季斓冬:“他不是厉行云。”
  季斓冬承认自己是个性格恶劣的混账,是个罪有应得的反派典型,他承认自己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甚至已经病态。
  就比如,他并不认为厉行云会这么做,他认为厉行云会先问问他真相,先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季然,然后让他安安静静抱一会儿,给他喝点热水。
  所以季斓冬不认为系统描述的是厉行云。
  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是。
  可能是派来搞仙人跳骗他的圈套。
  可能是幻觉。
  季斓冬觉得自己该吃颗药,他攥着药瓶去拿矿泉水,被死死攥住胳膊,攥着他的手用力过度甚至发抖。
  人影张口,发出厉行云的声音:“跟我回去。”
  矿泉水洒出来大半,冰凉,季斓冬皱眉,看向通红到透出血丝的眼睛。
  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哪怕这人穿着和厉行云一样的衣服、染着一样颜色的头发,甚至有一模一样的声音。
  “……哥。”厉行云哑声说,声音发抖,近乎哀求,“跟我回去,你不要我了吗?”
  第二章
  季斓冬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说。
  他选择问蘑菇:“这也是你们‘反派救赎套餐’里的项目?”
  系统:「……」
  厉行云发着抖咬牙,抢下药瓶扔掉,把季斓冬抱进怀里。
  抱得很紧。
  季斓冬倒不介意,干这行的谁还没抱过几下,碰一碰,不会少块肉。
  苍白手指微弯,抬起来,拨了拨扎手的红色短发。
  “新人?”季斓冬低头,“抱错大腿了,我就是个混日子的神经病。”
  厉行云握住这只手。
  季斓冬的手,曾经值三千万,代言的奢侈品男戒一夜之间卖到脱销,休假在家的时候,偶尔有了兴致,又会亲自下厨做饭。
  网上依然有综艺片段,这双手勾勾手指,逗厉行云过来蹭吃蹭喝。
  捏一块刚出锅的炸鲜奶,塞进厉行云嘴里,把人烫得满地乱走,再捏一捏厉少爷快打满了耳洞的耳朵。
  ……都过去了。
  季斓冬问:“喝水吗?”
  厉行云沉默着摇头。
  季斓冬本来也没想给他倒水,就一瓶矿泉水,自己吃药还不够:“所以,我们说清楚了?”
  厉行云问:“说清楚什么?”
  “你找错了人。”季斓冬说,“不论你要找谁,我是个精神病,人渣,杀人犯。”
  厉行云倏地抬眼。
  厉行云的眼底满是血丝,看得出很久没好好休息,赤红透支,精疲力竭。
  “……你不是。”厉行云说,“哥,我想明白了,我相信你有苦衷,你不是。”
  季斓冬笑了笑:“哇。”
  厉行云跟着打了个哆嗦。
  他再撑不下去,攥住季斓冬的手腕,把人往门外拖,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纹身光头拦了路。
  都壮得很,结结实实堵在门口,手里拎着家伙。
  烈日下人影漆黑。
  厉行云的神色变了变:“你们是干什么的?”
  “看着我的。”季斓冬好心解释,“是这样,这个圈子往深里扒很脏,落水狗没路可走,不能再当人。”
  季斓冬说这话有说服力,他其实生在这个圈子里,他亲生父亲是拿过奖的导演,亲生母亲是模特经纪人,继父是宾朋如云的知名摄影师,有自己的工作室。
  厉行云眉头紧锁,双唇死死抿成一线,脸色开始泛白。
  不是因为害怕,厉行云并不怕打架,他被季斓冬捡到,就是因为赤手空拳对付一群深夜耍流氓使坏的混混,被那些人打了个半死。
  他只是……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季斓冬的身体怎么糟成这样。
  厉行云的手发僵,紧紧攥着那些满是伤痕的粗糙手指,拇指按着脉搏,余光看到被他强行拖着的人影。
  这半年来,他为了找季斓冬,想尽了办法,不知跑了多少地方。
  最后终于找到一家私人医院。
  季斓冬生了病,厉行云反复逼问过医生,只得到这样的结论。
  病历上说季斓冬有幻听、幻视、认知功能损害,有严重的自伤倾向。这还是个相当有迷惑性的病人,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会被欺骗过去,觉得他一切正常。
  厉行云嗓子发抖,出声吃力,做了几次口型:“哥。”
  季斓冬低头:“嗯?”
  “你最好松开我。”季斓冬建议,“和他们解释,你走错了,找错了人,他们就会放你走。”
  厉行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现在的季斓冬……看起来,比过去平和了很多。
  不再傲慢,不再嚣张跋扈,甚至显得仿佛脾气很好,像个很友善的前辈。
  季斓冬平静地站在太阳底下。
  薄薄的眼皮微垂,静静遮着眼睛。
  还算看得过眼的华美皮囊下,是硌手的骨头架子。
  乱七八糟的心跳。
  烈阳当空,白花花的日光扎着眼底,酸胀疼痛,不堪忍受。
  “要是……”厉行云低声说,“要是,我不放呢?”
  季斓冬蹙了蹙眉。
  厉行云用力闭上眼睛,他知道季斓冬生了病,他会来找季斓冬,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包括季斓冬不认他。
  “我是……一家新成立的媒体工作室的老板,”厉行云说,“我是你的粉丝,想签你,哥,你能不能圆我这个愿望?”
  他这么问,却没给季斓冬回答的机会,不由分说扯着季斓冬向外走,那几个凶恶的彪形大汉堵上来,被钞票毫不客气砸了脸。
  厉行云盯着这些人,瞳孔漆黑,近乎阴郁:“这个人我要带走。”
  “你们想清楚。”厉行云说,“付钱让你们在这看着的人,我给十倍,把路让开。”
  季斓冬轻轻笑了声。
  厉行云咬着牙关,脸上发烧,却从舌根里向外泛出苦涩。
  他不知道季斓冬在笑什么,但这样漫不经心的笑,让他想起几年前,他被人摩托赛事背后的金主报复软禁,季斓冬去接他。
  厉少爷中二期没过完,满脑子英雄梦,窝在保姆车后座狼吞虎咽塞蛋糕,嘟嘟囔囔不满意:“所以就是拿钱把我赎出来的啊?我还以为哥你单枪匹马,杀进我们家……”
  这话得来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厉行云被那只温暖干燥的手拢着,抹掉唇角的奶油,心满意足央上去索吻。
  他们在车里接吻,季斓冬显得很疲倦,仰在后座,轻轻摸他的头发,泛着血丝的眼睛微弯。
  那天……季斓冬和他说什么?
  “能用钱解决的事,是最简单的事。”
  季斓冬对他说,这世上没那么多跌宕起伏,没那么多英雄,只要用钱就能解决,已经很不错了。
  季斓冬还对他说,这世上有的是没法拿钱解决的事。
  真走投无路了,没得选,只能挑最坏的办法。
  厉行云追问什么是最坏的办法,可不论怎么问,都没问出半个字——厉行云当然没法靠自己想象得出,他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少爷,人生最大的挫折是和老头子吵架负气离家出走。
  ……
  现在,厉行云终于稍微见识到过去陌生的范畴。
  用钱打发掉拦路的障碍,又有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代理人拿出合同,微笑着请厉总借一步聊聊。
  要聊的内容也很简单,季斓冬是他们老板要报复的人。
  有心情弄出一个三流剧本侮辱人的人,是不缺钱的,不缺钱,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被钱打动。
  所以,想带走季斓冬,得让他们老板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