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 第326节
  第199章 高岭之花,落入尘泥
  弥月山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盛夏时节伴随着雨季, 对位于不净海沿岸的弥月山来说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一晚的雨太大了。
  大到人在屋檐下,总觉得雨点要把屋顶冲塌。
  原真是个弥月山炼器阁阁中不记名内门弟子,区区炼器末期。
  他睡眠浅,便在这一天半夜不幸被雨声与时不时传来的闷雷声吵醒, 打着呵欠抱怨着“这鬼天气”爬起来去关窗, 却在来到窗边时, 看到早已起床的同房同伴站在床边发呆。
  “不睡呐?雨中悟道?你也不是水灵根呐……”
  原真调侃着,直到看到同伴伸手到窗外接了些雨水,缩手的时候,手上却是暗色一片,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碎碎念, 脸上的调侃也随之收敛。
  屋内的烛光伴随着练气末期的修士抬手被点亮。
  火光摇曳中, 得见一丝光明。
  原真的双眼瞳孔倏然睁大,双唇磕碰了下, 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 才挤出硬生生二字:“是血……”
  电闪雷鸣中, 有龙吟在哀鸣,仿若垂死之音,透着浓重的不详……
  哗啦啦落下的雨水好像才伴随着原真挤出的二字落地突然有了气味,浓郁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弥月山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是掺杂着血的雨。
  ……
  真龙困堕,天地悲鸣。
  困住鹿桑的锁链在罡风中铮鸣, 她的哭喊声最先被风吹得变得模糊……几乎听不见她在哭闹什么,但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请求宴歧手下留情。
  没什么好求的。
  宴几安被抽龙骨之痛, 近乎接近于神形俱灭之罚, 他自顾不暇,只勉强听见南扶光站在鹿桑旁边,用很紧绷的声音让她别哭了, 要是那个疯子真的动手把她神凤翅膀也撅了,她肯定不会拦。
  鹿桑大概是被她半认真的语气吓得够呛,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房间内原本亮着的琉璃灯突然爆裂!
  “啪”的闷响,似是被风吹破!
  琉璃碎片如星辰坠落,四分五裂,宴几安只觉得眼前一暗——
  那盏琉璃灯就放在门边,原本南扶光站着的地方,那灯爆裂开的一瞬他余光瞥见南扶光还站在那个地方没动……
  说来也奇怪。
  当下宴几安因为被抽了龙骨痛的快死了,可他想着的,居然还是那四处飞溅的琉璃碎片有没有伤到南扶光。
  “日日?”
  沙哑难听的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屋内暗下去的第一时间,宴几安转过头去想要确认南扶光的安危。
  而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和过往不一的地方——
  被抽掉龙骨之后,理论上来说,宴几安依然还是渡劫期修士。
  他理应拥有渡劫期修士敏锐的五感,在视觉已经完全脱离肉体凡胎的境界中,他原本应该视黑暗中任何物体犹如青天白日。
  但现在,宴几安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他看不清楚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声音也因此骤然消失,对准着门口的方向,门开着,哪怕外面暴雨侵盆也该有一点点光照,但宴几安用力眨眼却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模糊一切。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就连眼泪汪汪原本哭闹着的鹿桑都没了声音,她茫然地冲着宴几安的方向,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还是有视觉反应的光的,但是好像……
  没以前那么亮了。
  曾经宴几安的双眼不说特别,但哪怕在黑暗中也得以窥见一抹金光。
  但如今抹光黯淡了下去。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这点微妙的变化,甚至有可能只是兵荒马乱的错觉,但偏偏就让人觉得,眼前的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仅仅失去了真龙灵骨。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依然好看。
  但就像在某一瞬,清冷矜贵的云上仙尊失去了光环。
  是高岭之花零落尘土。
  仿若是一场噩梦来临前的预兆。
  “宴几安……你眼睛怎么了?”
  屋内,南扶光的声音突兀又茫然,茫然到直白,直白到残忍,她问出了鹿桑不敢问的话。
  宴几安转过头,在黑暗中,与南扶光四目相对。
  霎时,天边响起最后一声震天的龙吟,南扶光只感觉脚下地动山摇,紧接着狂风四起,她看见房顶被一抹巨大的龙形身影掀飞,苍龙虚影自宴几安体内腾飞而起——
  暴雨中,龙最脆弱与柔软的腹部有一道被强行裂开的狰狞伤口,渗出的鲜红龙血几乎与雨幕混作一谈,最后,鲜血变成了黑色浓稠的液体。
  巨龙腾空在天,似在痛苦的挣扎。
  蛇属同类的瞳孔从竖立的金色逐渐退化、灰败。
  原本泛着锋利雪光的龙爪不再富有光泽的同时,那原本坚实覆盖龙身的黑色鳞片突然松脱,炸鳞般,以一种让人冒鸡皮疙瘩的方式翻开,凌乱脱落,散发着濒死之气……
  最后,当巨龙消散于半空。
  屋内,前一瞬勉强站立的宴几安轰然倒下,如任何肉体凡胎一般砸在地上会发出的重重闷响。
  ……
  晨光熹微,暴雨渐淅。
  如弥月山始终半笼着一层似雾似雨的奶白色浓雾中,群山轮廓模糊不清。
  他化自在天界亦笼罩在一层阴霾中。
  但对于妙殊界的人们来说,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弥月山下,妙殊界,茶馆内。
  惊堂木一拍,“啪”一声巨响,喝彩声起,说书先生一堂木一壶茶一折扇,端坐上方。
  “列位看官,细听我言。且说高高在上、白衣仙袍的真龙仙君宴几安,从前那是金鳞耀日吞云海,龙吟九霄搅三江!谁曾料,如此云端之上、睥睨众生的仙君大人也会有如高岭之花坠入泥泞之日!
  昨日他化自在天界,那是字面上意义的血雨腥风,不净海西岸弥湿之地,昔日主宰者闯入弥月山硬取龙骨,雷火轰鸣,山摇地动,真龙腾空如龙鱼炸鳞,竟似泥鳅般,坠下凡尘!”
  上位者的陨落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真龙褪鳞,苍龙陨堕,曾经高高在上的云上仙尊堕入凡尘从此成了□□凡躯什么的……
  跟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说书先生一口茶后,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催促声……坐堂之下,无人怜惜,只是人人双眼期待,等待下文。
  “您道这仙君失去了龙骨,该如何自处?昔年呼风唤雨的龙爪,三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剑修第一人,如今怕是连后山劈柴的柴刀都握不稳。”
  说书先生再开腔。
  “更可怜如今弥之地与昆法大陆大战在即,弥月山数旬前日被叛变的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一剑荡平,众多周知称‘血色圣宴‘。
  列位,今儿个可是特殊日子!
  弥月山自‘血色圣宴‘后,盟主段从毅被那南扶光一剑斩首,命星陨落……至此,无为门架空无主,那他化自在天界更是群龙无首,原本今日乃仙盟临时授印云上仙尊代为暂管,推其为新的仙盟盟主的头等重要之日。
  原本真龙仙君,乃三界六道第一剑修,渡劫期大能,身负真龙灵骨,如此安排,无可厚非。
  谁曾想就在这授封前夜,那真龙陨堕,形如病虎,声似哀猿——
  神魔坠凡尚不如犬,诸位且思且议,那授印仪式,可还能顺利进行?”
  折扇“唰”得展开,轻摇两下,满堂喝彩中,人们催促下文。
  说书先生满脸自得,只道“天机不可泄露,且听下回分解”,那般装神弄鬼的样子……
  实则还不是因为弥月山的盟主掌印授封仪式,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凡人混进去看上一看罢了。
  热热闹闹的茶馆内,人们窃窃私语就着“他化自在天界大翻车事件”下饭,人人面露唏嘘——
  “南扶光一剑削了仙盟盟主,旧世主一掌拍碎真龙灵骨……咳,我听说他俩是一对,那不得三天两头换一个炕?”
  “哦哟,这个情况对的很,那个南扶光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咧,干过的大事一件惊得一件,听闻她本身就是天下兵器类神兵与仙器的缔造者,万器母源,曾经得名‘伶契‘,又叫‘东君‘——”
  “‘东君‘和‘扶光‘?这就差把版本答案写脸上啦,他化自在天界咋能精心呵护敌方将领兵器百年,对此毫不知情?”
  “可能是宴几安都要爱死南扶光了,爱情蒙蔽了他的双眼。”
  “……爱死南扶光了还他娘的娶鹿桑呢?”
  “所以现在被拔了灵骨,正应验了那句,渣男不得好死。”
  众人七嘴八舌,谁都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一桌边,气氛截然不同——
  相比起其他桌上的热闹非凡,这一桌原本显得过分安静。
  桌边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低头认真在喝粥,男的身形高大如一座小山横在那,看着她头顶发呆。
  耷拉着眉毛的男人起先面无表情。
  直到旁人提到“三天两头换一个炕”,他眉毛一抖,发出一声类似赞美的叹息。
  然后在话题至“渣男不得好死”时,他单手捂着唇,开始发出闷声的笑。
  最后笑得肩膀狂抖,自己笑还不够,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低头在喝粥的人,揶揄:“他们说宴几安是因为企图一脚踏两船才遭天谴,你怎么看?”
  南扶光头也不抬:“抽他龙骨的人又不是我。”
  宴歧认真点点头,“哦”了声:“说的也是。”
  “你该问天道怎么看,管东管西还管上人家是不是脚踏两条船了。”
  “天道可不管什么脚踏两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