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想到了。”
  “我想到了江随!”林鸢眼睛蓦地发亮,偏头看他,知道他听得懂,于是兴致勃勃地,仿佛在和同行分享,“他们想要梦境里的月亮,要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我原本想用贝母的颜色做基调,让月亮有流动的感觉,但他们还是觉得差点意思。其实可以用欧泊,黄白色的欧泊。”
  “到时候三渲二,还能有插画的感觉,我保证这一版他们绝对满意!”她自信道。
  再不满意她绝对要砸键盘了。
  见他没反应,林鸢着急道:“就像你送我的那颗星星宝石一样你还记得吗……”
  话音猛地一顿,林鸢连兴奋的神情都僵了瞬,随即不自然地偏过脑袋,盯着电脑屏幕。
  手指都跟着心脏一道,不自觉地攥紧。
  小小的公寓,温暖而沉默。
  鼻息间,又能闻到白粥的清香,炒鸡蛋的咸鲜。
  真实暖融的烟火气,仿佛终于掩盖了当初四溅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碎裂声,叫林鸢放松下来一些。
  “你就是这样累得病倒,”江随看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替她顺了下躲进颈窝的发梢,轻声道,“只能给自己叫救护车的?”
  林鸢下意识偏头看他。
  男人说的仿佛是嗔怪的话,可神色却温柔,唇角含笑,眸子漆黑,泛着湿润的光泽。
  林鸢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轻而易举,就在他眼里看见欣赏与骄傲。
  仿若在无声向她说:你从来都很好。
  心尖有一丝难察的异样。
  “先吃东西吧。”江随说。
  林鸢抿了抿唇:“好。”
  墙边吧台似的小餐桌上。
  软糯清甜的粥滚进喉管,暖得胃里都好受了些。林鸢终于忍不住问他:“江随,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江随手一僵,削苹果的小刀差点切到指尖。
  她这里没什么存货,江随只找到两只新鲜的苹果。
  长久的沉默,林鸢没再逼问。
  却听见江随忽然说:“阿鸢,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承认一下。”
  林鸢有些怔然地抬头看他。
  江随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其实……从没想过要真正地放手。”他说得有些艰难,又生怕她害怕,极想笑一笑,却没能成功。
  “这一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学了什么,我都知道。”
  “你可能还是觉得……我有病,我像个变态。”
  “但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和你在乎的人。”他这句话,顿得有些艰涩,可又异常郑重笃定,向她说,“也不会强求。”
  “所以,别怕我,可以吗?”
  第61章“坦途才是最难走的路。……
  眼前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那件深灰色毛衣,搭在他身后沙发扶手上。此刻黑衬衣系到喉结下,袖口又挽至手肘处。
  冷白细腻如脂玉的皮肤, 瘦削锋利的骨相, 莫名有种矛盾的禁欲感。
  那双眼尾微扬, 仿佛看什么都显得多情的桃花眼, 此刻沉潜着浓郁深情。
  明明还是那样一个金尊玉贵模样的人, 却好像脱了壳的刺猬, 叫人觉得,就算是捻一粒沙落他身上, 都能叫他疼得瑟缩。
  因为林鸢, 能清晰地看见他轻搭在桌沿边的指骨上,已经愈合的, 淡白色的细小疤痕。
  也明白, 他用衬衣挡住的手肘下, 也有曾经的伤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叫她有些难受。林鸢低下头, 舀了口温热的粥,咽下去,语气有些硬:“你有什么好怕的。”
  江随愣了瞬, 肩线微松, 轻笑了声。
  他将已经削好的苹果,熟练地用小刀撇成小块, 放进林鸢买的玻璃小碗里, 插上厨房里找到的银色果叉,递过去。
  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
  “怎么会想到去铅色的?”语气自然地问,“我看你自己的账号做得不错。”
  按她如今的粉丝量和账号活跃度, 如果单纯自己接单,其实会有更多时间,收入也应该比现在更好。
  毕竟铅色在业内从业者中的口碑一般,原因就是——没完没了的加班。
  “它家交五险一金啊。”林鸢理所当然地说。
  江随一顿。行吧。这很林鸢。
  “其实也有我先前没从事过这行的原因,”林鸢解释,“铅色虽然加班多,但对过往履历不是那么看重,我找了不少资料,也看了他们出品的动画,觉得能学到东西,就去了。”
  江随了然,点头。
  “江随。”林鸢却突然抬头问他,“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你好像……都挺支持我工作的。”
  就算是用齐柏来要挟她,让她留下的那段时间,江随也从没说过“我养你”之类的话。
  林鸢是真的有点儿好奇。
  并且时常不着调地想:她就说她没有小说女主的命,怎么被强取豪夺了都要自己打工呢。
  江随擦手的动作一顿,放下纸巾,很认真地看向她,温声和缓道:“因为我明白,坦途才是最难走的路。”
  “毕竟一切坦途,都是有要求,有束缚,有前提的。”
  而像她这样凡事喜欢自己做主,绝对不愿为了自由和尊严低头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况且,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不是吗?我能保证我永远安全吗?我能保证我活得一定比你久吗?我能保证的,只有我可控的东西,却没法保证这些。”
  江随笑了笑,望着她,“阿鸢,其实我一直希望,我拥有的一切,你可以坦然地享受,不用提心吊胆。因为即便外部环境改变,不再给你提供这一切,你依旧有重新开始的能力、手段,和底气。”
  我希望你离开谁都能过得很好,可又希望……我可以永远陪着你。
  江随说完,动了动唇,捏紧拳,将这句话咽回心底。
  林鸢心脏猛地一震。
  某种念头,甚至在一瞬间,有一丝不可查的晃动。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不是带你见识“世面”,也不是“养你”,而是给你提供生产资料。
  林鸢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是不好一概而论的。
  她总觉得,给予对方什么,不是看你自己喜欢什么,而是对方需要什么。
  就像有人只钟爱吃喝玩乐,觉得享受生活就是人生价值,那你再逼她去努力、去奋斗、去工作,美其名曰实现“社会价值”,似乎也并非是在爱对方。
  但在她这里,江随所说的这一点……的确足够打动她。
  如果没有从前那些事的话,她承认,她会动摇。
  林鸢其实有些害怕,害怕见到这样的江随,害怕和这样正在改变,又在某些地方和从前有些重合的江随相处。
  因为她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情,她还没办法真正地放下。
  而眼前的男人,在说完这些后,没有再立刻表态,仿佛让她自己考虑,自己消化一样。
  很久,才又玩笑似的开口:“就像我学了很多菜,学了许多家务,有阿姨照顾的生活可以过,普通的日子,也能过。”
  林鸢微低头,咬了咬牙,重新看向他。
  “江随,你明白我这个人的。”她平静道,“如果心里还没彻底放下一个人,是没办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的。”
  江随整个人,蓦地被无边酸涩淹没。
  他想起曾经被彻底放下的那段时光,仿佛立于一处孤岛,四周的海水毫无规则地上涌,又退开,却始终退不出一条通往陆地的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冷静,然后才开口:“你知道,我以为你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想什么吗?”
  江随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嗓音有克制的微沙,“我当时想,你要是出事了,我一定来陪你。可又想,难道……不是我将你逼上的绝路吗?如果不是我非要强求,如果不是我不愿意放手,你又怎么会需要那样害怕地离开。”
  “那样的我,就算陪着你去死,对你来说都是负担,都没有资格吧?”
  “所以我就祈祷,祈祷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活着,你平安,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样都可以。”
  “结果真的灵验了。”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却再难掩哽意,低喃般,“阿鸢,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庆幸。”
  清甜微涩的果肉滚在口腔里,林鸢咀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钝。
  她无可避免地承认,在听到江随当时止步,是这样的理由时,心头有细微而隐秘的颤动。
  “所以林鸢,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顿了片刻,他又说,“我现在很轻松,我也没想什么的。”
  又玩笑般,“当然,那时说的极乐股份的事,你随时可以接受,那不是开玩笑,那你是应得的。”
  林鸢有些滞涩地咽下苹果。
  她明白,江随可以这样说,她却不能这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