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随揽着她肩头的指节,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她胳膊,贴着她发轻轻一吻,话音温柔含笑,安心道:“好,睡吧,晚安。”
  许久之后,在她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已经入睡时,江随只觉得她有轻微的,像小孩子哭过后的本能抽搐。
  他有些心疼,胸腔里涌起酸楚,很想轻轻拍拍她,又怕将她吵醒。
  于是只小心翼翼低头,亲了亲她头发。
  她说她,梦到了从前喜欢的男孩子。
  他明白,她现在或许,并没有完完全全接受他。
  但,阿鸢,别怕。你喜欢什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
  江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枕边的手机震动吵醒。
  他清晨时总会睡眠浅一些,但林鸢就截然相反,上学时也是这样,导致她总错过闹铃。
  江随怕吵醒她,循着声源摸过手机,也没去看,凭着本能划开接听。
  “您好,请问是林小姐吗?”电话对面,一个男声问道。
  江随骤然清醒,意识到拿的不是自己手机,瞥了眼没动静的林鸢,压低声音道:“哪位?她在睡觉。”
  即便这人的声音,带着服务行业程序化的客套,江随仍不由自主地升起对同性的警惕。
  “哦您好,是这样的,很抱歉由于大雾影响,您家人预定的航班临时取消,您可以选择登录我司系统免费改签,也可以选择退票与相应赔偿,稍后为您发来短信……”
  江随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楼。
  或许,他只是想下楼抽支烟。
  或许,他只是希望林鸢的手机再次响起,有人向他说:刚刚的那通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可他查了,今天下午飞往大洋彼岸的那架航班,的确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
  所以,如果没有今晨的这场大雾,她应该出门后,就不会再回来。
  没有这通阴差阳错的电话,他也会在任何一个毫无预兆的,在他以为,她已经愿意回头的时候,被蒙在鼓里,失去她。
  此刻,窗外迷雾漫天,他坐在林鸢那天坐的沙发上,微勾着身子,拿过沙发边几上的烟盒。
  数月前在便利店买的,没有抽完。
  他抽出一根,点燃火机,可颤抖的指节,却失控般,连那点微弱的红光都生不起。
  仿佛荒野间陷进沼泽里的独旅人,明白呼救无用,便只能自己挣扎。
  可越用力,便陷得越深,也越绝望。
  他已经分不清,此刻心脏尖锐而又割裂的疼痛,到底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还是死寂般的无望。
  最后一次尝试,江随合上火机,放下烟,颓然又痛苦地仰颈,靠进沙发里,用指节盖住眼睛。
  片刻,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她明明答应的,就在这里,答应要和他重新开始。
  可她为什么……要骗他。
  她怎么可以骗她。
  谁都可以骗她,唯独她不可以。
  -
  林鸢半梦半醒间,发现江随已经不在,却也没摸到自己手机,猛然清醒。
  爬下床检查了藏在衣柜里准备带走的东西,都在,又叫自己冷静一些。
  深深呼吸,简单梳洗,换下睡衣,林鸢下楼。
  一下去便看见已经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江随。
  像是比她还要规整,干净的白衬衣扣至锁骨。
  除了面色有些惨然的白,似乎毫无异样。
  林鸢却一下看见,他放在边几上的两部手机。
  仿佛终于听见她的动静,江随偏头朝她看过来,拿起她手机,冲她笑笑,示意她看。
  林鸢一滞,走过去,接过划开。
  江随想,他不该因为一通电话就怀疑她的真心,否定她的允诺,他还是应该问问她。
  毕竟,他们从前就是因为说得太少,才错过这许多。
  “林鸢,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于是他盯着她划动屏幕的表情,平静道。
  说你不是要离开,说你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说什么都可以,
  就是……别承认骗我。
  林鸢自然一下看见了那条航班取消的信息,也看见了清晨的通话记录。
  她喉头发紧,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想去拨郑老师的电话。
  手机却猛地被站起来的男人抢走,他笑意阴寒地问她:“你要给谁打电话?”
  “江随,手机还我!”林鸢皱眉去抢。
  江随蓦地被她眼里不再掩藏的厌恶刺痛,一下将她手机甩进沙发里,牢牢抓住她手腕,将她扯回自己身前。
  林鸢吃痛,咬牙站住。
  沉默又粗重的气息间,俩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终究是落了下风的人先出声。
  “林鸢,你骗我。”
  “你一直在骗我。”
  他声音开始嘶哑,一字一顿,像强迫自己摁压伤口,体会清醒的疼痛般陈述道:
  “你从没想过留下来,你从来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他眼眶血红,执拗地看着她,却是蓦地轻笑了声,哽哑问她:“阿鸢,为什么骗我?”
  林鸢看着他,不说话。
  江随难受地要哭出来。
  “阿鸢,你怎么不说话?”她越冷静,就叫他越崩溃,仿佛此刻的他,就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可他真的想问,“你那天明明说,要和我重新开始。”
  “你说话啊。”
  林鸢攥紧被她捏住腕骨的指节,笑了笑:“嗯,骗你的啊。你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仿佛信仰的庙宇,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他固执地想要她一个答案,却深知自己想要的,无非是她的否认。
  原来爱到毫无原则,是这样叫人狼狈。
  他替她想了那么多理由,也不过是欺人自欺。
  “为什么。”
  林鸢以为他问的,是为什么骗他。
  “骗都骗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却没想到江随是问:“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林鸢麻滞的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猛地一痛。却更死死盯住他,平静道:“烦了。累了。不想继续了。”
  江随闭了闭眼,嘶哑道:“可我们昨晚,明明那样好……”
  林鸢捏着拳,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能理解江随的惶然,能理解他被欺骗的痛苦,可她依旧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她想,不如让他断了一切念想,或许疼够了,他也就放手了。
  于是她面色沉静地看着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要离开,昨晚还要对你做那样的事?”
  江随一滞。
  林鸢笑了笑,“我不过就是想报复你,也想让你试试,尝点甜头,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怎么样?这滋味好受吗?”
  江随心脏猛地抽痛,仿佛瞬间失了力气,连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都有一丝松懈,却依旧想替她寻找理由,恳求道:“那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林鸢胸腔里忽然涌起绵密的刺痛,她咬紧牙避开他视线,趁着他的脆弱抽开手,想去拿回自己手机。
  “阿鸢,你去哪儿?你别走,”江随却重新抓住她,“我们再试试,再试试好不好?”
  “江随!你让开!”
  男人颀长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和她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她,林鸢蓦地有些心慌,更激烈地挣扎起来。
  “或者……你试试,可能,我总有比他好的地方?”
  他呢喃祈求似的说完,有些失焦的眸子里像是蓦然升起一点光亮。
  于是江随默不作声,扣住她两个手臂,一把将她压进沙发里,林鸢心脏狂跳,用力挣脱他的钳制,伸腿去踹他,却被他用膝盖狠狠别住。
  她拳打脚踢,用尽全身力气,男人却不为所动,压住她肩膀,捏开她下颌。
  他决绝又暴戾的吻落下来,眼泪却也跟着一道。
  脆弱的苦涩,混进侵略的唇舌之间。
  一个人在一段感情里,卑微至此,狼狈至此,已经失去了理智。
  林鸢清醒地感知到他扯开她外套。
  一个男人不加自控的力量,叫她毫无反抗的余地,也叫她升起前所未有的,极度的恐惧。
  林鸢颤抖着,狠狠咬住他埋进她肩膀的脖颈。
  江随吃痛地一僵,顿住动作,许久,微抽身,偏头看她。
  林鸢红着眼,死死瞪住他。
  某一瞬间,江随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遍。
  因为他在林鸢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当年,她看马场里那个罪犯的厌恨和恐惧。
  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人事无巨糜地细细敲碎。疼得他整个人,都似乎失去意识。
  他明明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怕他。
  江随蓦地笑了笑,脸上浮起病态的执拗:“他可以,我不行,是吗?”
  林鸢本能地瑟缩了瞬。
  “别怕,那我们不试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眼角,说着仿佛毫无意识的话,身体机械地离开她,“反正,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